天已经黑了,因为山顶的阴云,寂枫山上一丝月光也透不下来,与远处的月华满山对比起来,显得格外诡异。张虹临站在门前,看着屋外的暴雨中的二人,心里有点酸酸的,心想我把你养这么大,到头来还不如一个病怏怏的臭小子么。
屋外的雨下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有停的迹象,这场雨已经超出了尹宁的控制范围,他此时正坐在屋外睡着了,而张秋意撑着伞站在他的旁边。屋里的灯光让站在门口的张虹临看起来只有一个黑黑的轮廓,而张秋意正一脸嗔怪地看着那个黑影:有必要写的这么强大的符么?
鱼苏此时站的这个地方乃是在寂枫山的外围,这里刚好是这场暴雨的边缘,山上流下来的积水汇成了小溪,将他的鞋湿透了,他不好走得太远,他怕在夜里,尹宁下山找不到他。鱼苏站在山下,等了好久也不见尹宁下来,张秋意该不会是忘了告诉他吧。以张秋意对自己的态度来看,说不定会故意不告诉尹宁,他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越大,正要转身离开,忽然瞅见一抹白色出现在石径之上,是撑着伞的张秋意下山了,但是没有看见尹宁。
张秋意看见站在雨外的鱼苏,似乎不愿意再往前走,于是两人,一人深处大雨之中,一人站在朗月之下。鱼苏意识到这样的情景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尹宁已经睡了,你先回去吧。等他醒了,我会告诉他你找过他,”
“戌时还没到就睡了,这也太早了吧?”
“他引发了敛云符,好像有点虚脱了。”
“这雨,真的是他引发的?”
张秋意眉头一皱,觉得鱼苏废话问题太多,只是恩了一声,就转身上山了。密麻麻的雨点打在她的伞上,这声音让远去的张秋意生出一股莫名的烦恼。那把雨伞因为年久未用,也不知张虹临从哪里找到的,撑着伞能闻见一股朽味,伞面也有一些破损了,雨水透过缝隙溅到了张秋意的脸上,感觉有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这种寒意,让她想起了之前在山上,尹宁僵硬冰冷的身体。
看着张秋意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鱼苏愣在原地许久才回过神来,尹宁竟也开始修行了,而且神识竟已强大到这种地步!他抬头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发现天已经很晚了,想到戒律堂再过一会儿就要查房了,于是赶紧趁着月光回了山。
第二天,余尘和徐书一起来到了寂枫山。
尹宁躺在张秋意的床上,盖了两床被子,被子上贴满了符,这种符,就是那天晚上尹宁交给张秋意写得那种。徐书真坐在床前,用手触了一下他的额头,感觉有些沁手,忽然眼眶有些湿润了。余尘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叹了一口气,望了望他正在屋外煮茶的父女二人,掀开帘子出了卧室,将妻子一人留在房中。
张秋意今天没有去俶真堂。
昨天夜里,她连夜赶写了几十张尹宁教她的那些符,又放了一些在他的睡的地方,才放心去睡了觉。张虹临只是在一旁看着女儿忙碌,却没有出手帮忙,尽管耗费大量元气和神识让她看上去有些憔悴了,他能感觉到,女儿看自己眼神,说话的语气,以及她眉宇间的神情,无一不包涵着幽怨与一丝的责备,他了解在女儿那强烈的自尊心下,自己正是她生气的对象,此时去帮她,得到的也只是拒绝。但是关于此事,他不想解释太多,尤其是对自己的女儿。直到此时,他才发现,那个叫尹宁的小子竟已隐隐超越了自己在女儿心中的地位。
余尘在张虹临的对面坐下来,张秋意恭敬地给余尘斟了一杯茶。
“说说吧,昨天的雨是怎么回事?”余尘的神情有些严肃,语气有些像是在审问。
张虹临却没有生气,他自顾自的饮了一口热茶,说道:
“那道‘敛云’可以说是我写的,也可以说不是我写的。”
旁边的张秋意听到这句眉头皱了下,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难道是自己误会爹了?
余尘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虹临却嘿嘿的笑了起来,道:“我在他背后写的符根本没用那么多元气,引发那道敛云最多也只是下点毛毛雨,可是,这个小子总是会给人意外。”
余尘听到这话似乎明白了什么。张虹临又道:
“我之前再三叮嘱他,不要动用元气,他命泉被封,他却异想天开的想把一阴玄脉当做命元来用。不仅用念力引发了我写的敛云符,还强行地把一阴玄脉的元气硬生生的灌进去。你要说他笨吧,他这样的情况却可以说是直接从凝神越到了神合境,你要说他聪明吧,可是他又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出现这种情况,也不是我愿意的。
余尘听见张虹临如此说,才明白这次全是因为尹宁尹宁鲁莽才出的事,说道:
“那怎么办,要不要把他送回炎窟养病?”
“算了吧,就让他暂时呆在寂枫山吧,有我和秋意照看着,也不会出什么事,那个炎窟可不是一般人能呆的地方,我才不想要我的女儿到哪里去照顾那小子。”
旁边煮茶的张秋意听见张虹临在余尘面前如此说自己,说的好像尹宁到哪里自己都要跟着一样,脸上刷的一下布满了红云,她放下手中的杯子,小声说了句“我去屋里看看师父”就匆匆的进屋了。
余尘没有注意到张秋意的窘相,只是问张虹临:“尹宁什么时候能醒?”
“估计得要个三四天吧,这次他引发那么大的一道符,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神识消耗过度了。至于一阴玄脉的问题,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了,经过了这次,那小子才会学好。”
屋里的徐书真听见余尘在呼唤她要回赤华山了,仍是有些担心尹宁的情况,于是她对张秋意说道:
“这几天,俶真堂那边要是不想去,就不去了吧,我会跟那边打下招呼的。”
“谢谢师父。”
“那我先走了,你要照顾好他。”
赤华山上。
今天的俶真堂跟平时比起来,显得有些人声鼎沸。原因有两个,一是,从不缺席的张秋意今天缺席了,加上昨天的那场雨,弟子们更加确定了那个下雨的人就是张秋意了,于是他们讨论着当年月试中某些人如何如何惨败在她的剑下,显得极其兴奋;其二,戒律堂的粱师叔一大早便跑过来点了一些人名,然后将他们带走了,不知道要去干什么,让在座的弟子们疑惑不已。有人推测到,这些被叫走的弟子都是俶真堂里比较擅长符阵一道的人,难道是被叫去秘密训练,今年的剑甲会难道有什么团体对抗赛么?
被梁谷点名的这群人,一共有三十来个。唐小碧自然也在其中,她是第一个被点到的。
梁谷把这些弟子带到戒律堂前,抬了抬手,让议论纷纷的人群静了下来。在弟子面前,他的表情一向严肃,对众人说道:
“前日你们的二师叔传来消息,在岩林一带发现玄宗的踪迹,所以为了确保这次剑甲会不容有失,我们需要把平顶山外围的符阵加强,往外延伸半里,所以今天叫你们来。平顶山外围原有的符阵乃是宗主和我们还是弟子的时候一起设计的,几十年仍然能用,所以这次,你们也要自己思考思考,最后集思广益,我希望你们做出的符阵最好是能超越我们之前所做,也让天音五行他们看看,我们赤宗的弟子的能耐到底有多大。这几天,你们俶真堂那边不用去了,上午就呆在戒律堂里,下午时间自由支配,由于时间比较紧,最多给你们五天时间,我希望在五天之内,我能看到一个好阵法摆在我的面前。阵法设计好后,由你们在外围布防。俶真堂抽出来加上我从戒律堂抽出的四个人,一共四十人,现在我将你们分成四组,一组由饶玉韩负责,二组由唐小碧负责,三组由钟胜林负责,四组由余柔儿负责。关于符阵,你们有什么不懂得,可以去请教一下徐师叔。好了,我就说这么多,玉韩,你来给大家讲一下平顶山原有的符阵情况吧。”
尹宁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大抵已经是中午了,因为他听到厨房里有炒菜的声音,闻这味道,是张秋意在做菜。
被子上贴了很多符,让尹宁感到很暖和,他仔细的看了看,确定是张秋意的手迹。尹宁揉了揉自己黏巴巴的眼睛,这时,他才慢慢回忆起昏睡前的情景。
那天,他的神识从灵府释放出来的时候,感觉有一股寒流拼命的在自己的体内挣扎。那是尹宁第一次确切地感受到一阴玄脉,那种寒意让他有些毛骨悚然,仿佛血液也要被它凝固了,于是拼命的想要把它抽出来,可是,不管你怎么抽,那股寒流过得片刻,又恢复原来的样子,好似取之不尽一般,反观自己抽出来的寒流,却在体内越积越多,自己的念力快束缚不住它了,如果真的让它挣脱,到时候散入自己全身的血脉,那才是真的完了,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真的已经命悬一线,于是,他的神识疯涌而出,霎时间,他感觉灵府已被掏空,快要支撑不住了,他用念力裹住那股快要挣脱的寒流在自己的身体像无头苍蝇般乱撞,不知如何才能将它送走,那寒流走得越远,越不受控制。尹宁身体渐渐的有些僵冷了,他努力地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仔细的回想自己在藏书楼看的关于修行的一切书籍,仿佛进入了一个忘我的世界里,他将自己的念力小心翼翼的抽出一丝,游走于体表,终于在他的背后,感受到一股熟悉的元气依附在那里,缓缓流转,是张虹临写在他背后的符,那是他很熟悉的一道符——敛云,这道符的走行元气走行规律再熟悉不过了。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开始用自己的念力引导着那股元气,想让那断开的地方接在一起,引发那道符,可是,靠着自己释放出来的这点完全念力不够,没办法,只有拆东墙补西墙了,于是将那股束缚寒流念力分了出来,去引发敛云符,同时又以念作桥,小心翼翼的将体内的寒流送入那道符中,但是神识越来越弱了,念力已经不支,就在送到一大半的时候,那股寒流终于挣脱了自己的束缚,如决堤之洪,在体内冲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