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了不起!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说你古道热肠,行侠仗义,做了不少扶危救难的好事。只是……”柳若离忽然有些迟疑。
“只是什么?”云剑歌不明所以。
“只是你武功怎么那么差?”少女脱口说道。
“这……”面对心直口快的女侠,云剑歌哭笑不得,只得苦笑道,“在下方寸山门中弟子,后学末进,虽然做了些好事,全凭着一股血勇义气,功力确实还待磨砺。”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迟疑了一下,说道,“其实,等此间事了,我也想去名山大川寻访高人,勤学苦练,好好提升自己的实力。”
“此间事了,是说杀了花雨农吗?”柳若离柳女侠,倒真是心直口快,不加修饰。
不过,除去最开始有些不适,云剑歌现在倒有些喜欢她这样的快言快语。
想了想,他道:“是。此人不除,我始终难以心安,总觉得对不起我的恩公。”
“好!果然好义气!”柳若离鼓掌一笑,一张俏脸上,霎时英气毕露,“这些日来,我也四处访察,证实你所言果然不假。可恨这贼子,居然花言巧语,哄得我帮他设下陷阱,险些助纣为虐,铸下平生大错。要杀他,算我一份!”
“好!”云剑歌见她深明大义,也甚是高兴。不过他转而眉毛一拧,有些发愁道,“可是那贼子十分小心,我寻访了这么多日,却丝毫没找到他的下落。”
“这有何难?”柳若离道,“其实我和那奸臣,表面并未翻脸,我知道他现在的行踪。”
“在哪里?”云剑歌立即热切地问道。
“在乐安国西部的济南郡里。”飞燕女柳若离的身子稍稍前倾,压低声音道,“这厮十分怕死,虽然乐安国还占着琅琊国北方少许城镇,但这厮却不敢待了,一溜烟跑回了乐安国后方的济南郡。在那里,早有他置下的产业,因为打着受琅琊朝中奸佞迫害的旗号,他现在在济南郡中的府邸,依然号称丞相府。”
“太好了!”云剑歌忍不住一击掌,说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们这就走吧!”
“嗯。”飞燕女柳若离微微一笑,看着激动的这位人称剑侠客的云剑歌,眼中罕见地露出一丝柔情。毕竟,这世上锦上添花的人很多,雪中送炭的却很少,像他这样在恩公身死后,还能不离不弃誓杀仇人的人,真的很少了……
当然,她现在也想不到,就在这个小小的城镇、小小的酒家中,一句简单的“我们这就走吧”,让她和他从此开启了一段意想不到的缘分。
这正是:
一曲晨歌何人传,
愿随清风寄燕然。
且任冬寒凋碧树,
复得飞花遍青山。
四天后,入夜,济南郡花家相府外,云剑歌和柳若离一齐潜近夜色中相府高大的围墙。虽然已经入夜,但相府外面的大街上,不时有一队队明火执仗的巡逻士兵走过。剑侠客和飞燕女,都是仗剑江湖的人物,不多不少都有一些江湖经验。他们有着良好的耐心,静静地潜伏在街角的阴影暗陬中,默默地观察巡逻队来回的规律。当摸清规律后,他们趁着空隙,相视一眼,便一齐从藏身处蹿出,身形矫健,轻盈宛如狸猫。
奔近高墙下,他们各展身形,借着早已观察好的墙旁一株低矮灌木,噌噌两声轻响,便已蹿上高大的围墙。俯身墙头,他们抓紧时间观察了一下墙内的地形。当然他们之前就已经观察好,这里正是相府的后院,防卫相对应该松懈一些。在高墙上不敢久留,二人紧张观望一阵,便互视一眼,点一点头,又如狸猫般轻盈地跳下围墙,落地之时,只发出“扑扑”两声轻响。
到了相府后院,他俩并没有轻举妄动。因为无论是云剑歌还是柳若离,都深知这奸相老奸巨猾,别看他取名“雨农”,又是诗情画意,又是返璞归真,但那心眼儿却是深沉狡诈无比。所以,跳下后院高墙,他们不急着冒进,而是隐身灌木丛中,仔细地观察环境。
他们这样的选择,非常明智,毕竟已经到了相府中,便算是成功了一半。此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只要在黎明到来前,这天色就会越来越黑暗,府中的防守也会越来越松懈。现在时间的优势已经在他们这一边,所以他们完全没必要轻举妄动,而是应该仔细观察府中的地形和情况,这样才能大大增加刺杀的成功率。
只是,他们俩有这样的耐心,选择了如此明智的策略,可很显然此刻有人比他俩沉不住气。
正当云剑歌和柳若离在墙角灌木丛中隐藏时,却忽然听到一阵人声鼎沸从前院传来!他们还没听清那里闹腾什么,便听得一阵响亮的锣鼓响声,紧接着响起一声声刺耳无比的“抓刺客”!
柳若离闻声一惊,正要从藏身处蹿出,却被旁边的云剑歌一拉。
“别动。”云剑歌轻声示意,在暗影里向她摇了摇头。看到他的示意,柳若离顿时好像明白了什么,便迅速隐藏住刚刚已经快露出的身形。
前院的混乱,很快就有了结果。紧接着有灯笼火把次第燃起,照亮了整个相府大院的上空。隐藏在墙角的云剑歌二人,看得非常分明,无论是喧闹的人声,还是明亮的火光,都在朝他们这边后院而来。这时候他俩更加不能轻举妄动,而是极力收缩了身形,并且很快两人就紧紧地挤在了一起——江湖儿女,情况危急,这时候就讲究不了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
到底是哪位义士?隐藏身形的二人,全都在心中默默地想道。
他们的疑问,很快便有了结果。很快他们便看到一人从前院中飞快跑来,刚开始还没看清她的相貌,但是在她后面紧紧跟随的火把光亮的映照下,云剑歌看出,这刺客竟是一个身材十分曼妙的女子。随着追兵越来越近,后院中的火光越来越亮,便让他们二人在灌木的枝叶缝隙中,看清了这位同样夤夜而来的刺客义士。
这女刺客,大概二十多岁,身材高挑,容颜艳美。她手里拿着一根细长致密的金丝长鞭,在奔跑之时,她那及腰的长发四外飘洒,宛如翩翩起舞的歌女绣带。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短衣劲装,将本就玲珑的洁白娇躯勾勒得更加曼妙动人,还添上一丝魅惑。只不过,此时她白皙的肌肤上,已经带上好几条血痕,火光下看来正是触目惊心。
虽然这女刺客正在狼狈的奔逃中,但云剑歌借着火光可以看得出,她神色沉静,艳美的容颜上没有一丝惊惶。正在他观察之时,这女子跑到后院,见四周院墙高大,仓促间已经逃无可逃,便立即转身站住,冷冷地看着那些如影随形而来的追兵。
她是谁?正当心中疑问,云剑歌却听得旁边女侠一声低低的惊呼:“墨衣行!”
墨衣行?云剑歌有些迷惑。
正好这时相府中人慌马乱,暂时也没有人注意到墙角隐藏的这两人。柳若离判断此时自己二人安全,便低声跟旁边的同伴介绍道:“她叫司马玄霜,祖上也曾经是世家大族,只不过后来衰落了。她曾跟高人学艺,性格疾恶如仇,极为刚烈,因为行走江湖时,爱穿一身黑色劲装,便被人送外号‘墨衣行’。因为疾恶如仇,极富正义感,墨衣行司马玄霜后来成为女刺客,专门刺杀那些为非作歹的贪官恶霸。”
“后来有一回,她在琅琊国中夜犯宫禁,想刺杀一个弄权的太监,被御林军发现后险些遭难。当时幸蒙那个乐安国的质子东方苍云相救,此后便成为其门客。现在看来,她是为了刚刚罹难的主上报仇,怀了和你我同样的心思,来这奸相府中刺杀他了。”
“原来如此。”云剑歌一听之下,顿时对这女刺客充满了好感。他和身旁的飞燕女柳若离不约而同地想到,是否能想方设法将她救下。可惜的是,当他们悄悄抬头,一看此时这大院中的情形,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原来,墨衣行司马玄霜此时已经被人团团围住。虽然现在围困她的人并不算太多,但云剑歌和柳若离两人一看,就发现这十几人里,不是剑客就是法师,看身形和兵器、法杖,就知道一身武艺法力都不在自己之下。现在他俩本身就已是身陷险地,再加上对方有十几二十个比自己还厉害的高手,这人如何能救得?
很显然,那被围在垓心的墨衣行司马玄霜,也很清楚眼前的局势。她虽然神色依旧冷静,但那眸光秋波的深处,已经闪过一丝绝望之色。
这时候,那团团包围的十几个高手,也没有急着动手,而是静静等待,好像在等什么人来。
他们等待的人很快就到了。很快就有个峨冠博带、袍服俨然的老者从前院走来。不用说,这位一定就是府中的主人,琅琊国奸相花雨农了。
和一般人想象的不同,这奸诈无比的权相,却长得丝毫没有什么奸邪之气。相反的,他的样子还十分清癯儒雅,若是换上一身道袍,定然一派仙风道骨无疑。当他到来,那包围刺客的高手,自动稍稍分出一条空路。花雨农略略上前,当然也不敢太过靠近,便借着现在满院通明的火把光芒,仔细打量人群中的那个女刺客。
“啧啧!原来是个女娃。”当花雨农说出话来,可没那么仙风道骨,“说!为什么来行刺本相?究竟是谁人指使?”作为终身沉溺权力斗争的奸相,这时候还不忘揪出背后指使之人,本能地想用来做点什么权谋斗争的文章。
“……”司马玄霜看着前面那个道貌岸然的奸臣,一言不发。
“啧,还嘴硬啊。”花雨农狰狞一笑,看见女刺客那玲珑的娇躯和艳美的容颜,忽然心中一动,便脸现淫邪之色,用一种肆无忌惮的孟浪口气下令道,“动手吧,记得留活口,老夫要将她绑到房中,细细盘查背后主使之人!”
“是!”闻得主上吩咐,这十来个高手心领神会,顿时就移动脚步,朝垓心的司马玄霜围逼而去。
见得如此,本来神色犹如古井无波的司马玄霜,已知事不可为。清冷的夜风中,她叹了口气,没有一丝怯色,也没有一声求饶,而是望一望东南方的夜空——那正是琅琊国开阳城质子府的方向。
对不起……她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句,便啪的一声,扔掉了手中的长鞭。
“哈,小婢子倒知趣——”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司马玄霜已经准备束手就擒时,这冷艳如霜的女刺客,却忽地从怀里抽出一把雪亮的金柄银匕首,然后猛然反手一刺,狠狠地扎进了自己的左胸口。
血,鲜红,火热,带着生命的温度,从雪白的躯体中迸出,在冷漠凄迷的夜空中画出凄美的图案。曾经活力无限的娇躯倒落了尘埃,在失去最后一丝温度,变得完全冰冷之前,那往日所有无法言说的情愫,所有无法明示的赤诚,最终只化成了一句:
“公子,对不起,弄脏了你的礼物……”
正是:
人间怅惘失豪英,
却向黄泉寄余生。
荡尽阴阳不平事,
孤冥仗剑墨衣行。
司马玄霜如此刚烈行径,不仅相府之人没想到,连隐在暗处的云剑歌和柳若离二人也没想到。
相府之人,特别是那奸相花雨农,目睹这情景,目瞪口呆。他一方面很难理解,世上竟有这样轻视自己性命之人;而另一方面,他也开始开动脑筋,一个个揣摩究竟是谁要置自己于死地。说起来,奸猾之人,既可恨又可怜,他们并没有真正的朋友,只有永恒的敌人。比如这时候,花雨农连他自己现在最亲密的盟友,乐安国王,都给怀疑上了!
花雨农疑神疑鬼之时,云剑歌则在心中替取义而死的女刺客祈祷。现在这情势下,他没什么其他能做的,只能在心中祝愿司马玄霜一灵不昧,香魂飘零之际,能够在鬼界之中,秉此壮烈之气,依旧为阴府雄豪。
且不说云剑歌心中感慨叹息。此后相府之人,悻悻然收尸,清理场地;云剑歌和柳若离则耐心潜伏,直到终于瞅到一个空子,便双双拔地而起,噌噌两声蹿上围墙,跳到街道上,转眼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被他俩后来又这么闹一出,本来就疑神疑鬼的花雨农就更加惶惶不可终日了。此后,这相府之中,草木皆兵。云剑歌和柳若离二人窥伺多日,始终无从下手,也只好暂时无奈地放下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