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留在这里,是为了寻找回忆,寻找那些丢失的亲情,这个回忆,又是那么令人感动。
没有人知道我有一个双重的家庭,没有人知道我还有一个有权有势的爸爸。
交通局办公室
今天在交通局的办公室,碰到一个我一生最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天地太小,走来走去还是碰上。
我今天穿着一身得体的连衣长裙,红色的长裙将我不肥不瘦、臀部和腰围的线条尽情展露。年轻的女孩本身就有幸福笑容的资本,再加上我“特好的”身材,和两条不太长的辫子自然地搭在肩膀上,走在路上,难免会有人多看我一眼。
汪亦国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啃”着一块干馒头片。
汪亦国长着一双大眼睛,戴了一副墨镜,皮肤很白,圆脸,中等身材,不胖不瘦。今天他穿着便装,白色的棒球帽沿压得很低,一身得体的黑色运动衣,脚穿着白色的旅游鞋,这副打扮,有点像阔老板。
汪亦国摘了墨镜,看了看我,不自然地笑了笑。
我躲开了他那咄咄逼人的目光,埋头继续啃着干馒头片。
这就是我的午餐。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好一阵尴尬的沉默。
汪亦国在我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一会,他又站起来转了几圈,坐到了我的对面,一脸的可怜相,犹豫了一下。“东方猫疙蛋,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我用两只手撑着脑袋一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趴着,动也没有动,眼睛一直在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想着自己的心事。
我的心理活动: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屁话,这还用问吗?你们过的是什么日子,而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的嘴边掠过一丝冷笑,两道森冷而锐利般的目光射向了他——一种固执的仇恨,哼”,我哼了一声,
-还揉合着仇恨——“用他完全陌生的口气,疏远、冷漠而又尖刻地说:“这些年,托您的福,我很好。”汪亦国的眼前黑了一下,一种痛楚缓缓从他心底掠过。东方猫疙蛋,请你不要用这种口气说话,我们能不能心平气和的谈一会儿,你喜不喜欢做生意?你要是不喜欢你现在的单位我可以给你调动调动?喜欢什么?在不违规的情况下爸爸都能满足你,也好弥补我以前把你送给人的遗憾,猫疙蛋,当时的情况实在是迫不得已,你原谅爸爸好吗?”你希望我用什么语气说话?”我微微抬起头带着挑战的语气,“我的语气怎么了?不够客气吗?风度不好吗?用字不够优雅吗?还是……”“猫疙蛋!!!”汪亦国绝望地摇了摇头,“猫疙蛋,可我毕竟是你的亲生爸爸呀!!!”
小时候的情景一幕幕地涌现出来……
咀子村我家院里
爹的银发在太阳的照射下发着闪闪的光芒……
生活的压迫使他过早的有了满头的白发……
满了无助,穿着一身补着补丁的蓝色的劳动服,在弯着腰拿着扫把扫着院子,他打扫得很仔细……
大哥蓬头垢面,黑色的衣服上到处是土、敞着胸、光着脚丫子、右手提着裤腰,靠着墙在大门口坐着……
胡同口
我穿着蓝补丁衣服,梳着寸头,在胡同口拿着铲子在土墩上坐着玩着土,滚了一身土,玩累了。
大门口
回到家门口,看见大哥在大门口坐着……我拿着铲子靠着墙边哭着:“爹,娘,我哥在大门口坐着,我害怕,我不敢回家,爹,娘我要回家,你们接我回家。”爹放下扫帚,走到大门口,拍了拍我身上的土,把我抱起来。“你呀你,这哪像个女娃。”我用小手擦了擦鼻涕,捏着爹的鼻子。“爹,我们把大哥扔了吧,他是个废物,一天不是打人就是骂人。”
爹抬头看了我半天,无可奈何地对我说。猫疙蛋,你大哥是个人,又不是个东西,说扔就扔。”哦,大哥还丢不得,那以后怎么办呢?”
家里
娘长相很好,尤其是身材很好,生活的艰难让她顾不上打扮自己,穿着黑色的补丁衣服在炕上坐着做着鞋底……
房顶
大哥站起来了,右手提着裤腰,直接就上了房顶,在吼着:“******,你骂求我干什么?捅求了你,杀求了你,割锯求了你!!!”
家里
我吓的从爹的怀里钻到了娘的怀里,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娘抱着我,轻轻的拍着我的身子。“别怕,东方猫疙蛋,有我们呢?”我在娘的怀抱中睡着了。
房顶
大哥在房上坐着不下来,不一会儿,他又在开始吼了。“******,你还骂,你还骂,我就下去杀了你,捅了你,割锯了你!!!”
家里爹和娘商量着。孩子他娘,我们还是把他送到医院吧,老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你看他往大门口这一坐呀,猫疙蛋就吓的不敢回家,他这一吼,就把我们的女儿猫疙蛋给吓着了。”
娘紧紧地抱着我,看了看爹,犹豫了半天。“孩子他爹,上一次住医院的债还没有还,怎么办呢?马上又要过年了,我们该怎么办呢?家里什么也没有?这日子以后可怎么“白萝卜年。俊伟的病要是真的好不了,就要把我们一家给拖死,你看看,老二我们是顾不上管,猫疙蛋呢?一天在这个提心吊胆的环境中长大,你看猫疙蛋一看见老大就吓得直躲。孩子他娘,这个还不是主要原因,害怕老二、猫疙蛋长大了,因为老大的神经不正常,连累了这两孩子,现在的人比较势利,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娘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孩子他爹,要不我们就找村里的书记,反正老大俊伟是因为给农业社喷农药中毒而落下的神经不正常,他们也有责任,他爹,要不你就再找找县里,要不就是把猫疙蛋送到她亲生父母那儿,我们实在是没有能力给猫疙蛋一个好的环境让她长大。”
爹想也没有想就脱口而出。我们喜欢这个女儿,更重要的原因是猫疙蛋的身世是我们两家的一个不能揭开的秘密,我们两家已经发过誓永远不来往,我们以后不管有多难,也要把猫疙蛋养大,这是我们的责任。关于俊伟我们不用给村里的书记和县上的领导添麻烦,他们也很难,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想因为俊伟我们就搞特殊,我从来也没有想过我的儿子因为集体残废了,我就吃集体的、喝集体的,那样的话,孩子他娘,我们的良心会不安的。”
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用手指了指他的脑袋。你呀你王金和,真是个木头疙瘩,找了你这样的男人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不考虑老婆和孩子,老二没有新衣服穿,他是个男孩子,没有什么,可是猫疙蛋是个女孩子,她总不能老穿补补丁衣服过年吧。”
爹看了看我。
补补丁衣服就补补丁衣服吧。”我醒了……我揉了揉眼睛。娘,我饿了。”娘放下我,下了炕在家里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点吃的。
房顶
爹看了看我,出了家门,登着梯子上了房顶。“彭三,你家有没有吃的?”
彭三不在家,彭三妻从房上递过来两个窝窝头。“金和哥,是不是猫疙蛋又饿了。”“哎,家里什么也没有,这不猫疙蛋喊着饿,没有法子,数你家近,我就求你家了。”“没有什么,远亲不如近邻,有啥事情,尽管讲,不要不好意思。”
家里
爹回到家,拿着两窝头递给了我。“猫疙蛋,这是你彭三叔叔家的窝头,爹给你找来,以后要记得这两窝头,长大了好好报答他们一家。”我“嗯”了一声。我接过窝头,吃了一口,一抬头,看见爹和娘流着眼泪。爹,娘,你们也吃,我们三个人吃一个窝头,这个给二哥留下。”“我们不饿,你吃吧。”“爹,娘,我以后再也不敢说饿了,爹,娘,我要说饿,你们就因为我向邻居们要吃的。”“哥,嫂子。”叔叔拿着十来个窝窝头进了家门:“我知道你们以穿补丁衣服,可不能老让孩子们饿着肚子。”
爹和娘见我叔叔进了家门,着急地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叔叔坐在炕上用右手轻轻地摸着我脏乎乎的脸,我抬头看了看叔叔。娘下了地。“金成,我们留两个就行,这不,刚才你哥问人家彭三家要了俩窝头。”叔叔推让着。“嫂子,这你就见外了。”二哥回来了。“叔叔好。”叔叔说着:“明伟,你饿了吧,吃窝头。”二哥看了看叔叔,一口气吃了四个窝头。“爹,娘,叔叔,好长时间吃不到窝头了,真好吃。”
房顶
大哥又在房上吼了:“你们叫唤什么,杀球了你,割锯球了你,捅球了你!!!”
办公室猫疙蛋!!!”汪亦国看见我不吭气,又要说话,我冷冷地打断了他。您错了,尊敬的汪厅长大人,您不应该称呼我的小名,我的小名不适合您这样的人来称呼。您以为您给我调个好单位我就满足了吗?您以为您给我几个臭钱做生意我就能满足了吗?您知不知道,您们住的是高楼大厦,出去回来坐的小车,而我呢?”
我一直强做欢颜的克制力在一点点瓦解……
一种悲哀的眼泪由心底翻卷而上,决堤而出,我再也憋不住,先是默默垂泪,继而大泪滂沱,直至失声痛哭,呜咽不止。汪厅长,在我的……记忆中,我有一个……十八岁因为……给农业社喷了……两个月农药中毒……而精神不正常的……大哥;那个年月,只有工分……就有生存的……希望,可是我爹和我娘……因为我大哥的事……整天就……知道跑着……找医生,几年也……挣不到一个工分,每年在大队……都有……债务,二哥长大后……维持着家里的……生活;我可以这……样说,我没有……穿过一件……漂亮的衣服;肚子……明明饿了,还……不敢说饿;您知道吗?”
我停顿了一下,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我说不下去,我觉得两个鬓角隐隐作痛,喉咙干的难受,我咳嗽了一下,我在哽咽着:汪厅长,尤其是……过年的……时候,别人家……都在吃着……好吃的、穿着……新衣服,而……我家呢?过了多少个……白色的萝卜年,更没有……什么新衣服了;我为了……买一本抄本……不知道……哭几次;长大后,为了……能上学,我是白天上课……晚上给一家饭店……端盘子,您知不知道……我当时的……困境和无助;就因为……我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哥哥’,就因为……我家‘穷’,我在……省城……站住脚,有人说……我是‘利用女色’站住脚……”
我委屈极了,伤心极了,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刷刷流出。
我再也说不下去。
汪亦国一脸的泪花。
擦脸上的泪花时,我一伸手打掉了他手上的餐巾纸。
汪亦国用手擦了擦眼泪,尴尬地笑了笑。
他坐在了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