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风雪似乎更加大了些,北风开始呼啸,一阵大风吹过,将新贴了窗花的木窗吹开,雪花都卷过来少许,桌面上那盏昏暗的油灯瞬间熄灭,屋子里重陷入黑暗。
陆九金赶紧过去重新关好窗子,陆小钗又重新点燃油灯,朱白城背靠着木门看着回到桌前的陆九金沉声道:“陆兄当真不再管红枪会众位兄弟的死活了么?”
陆九金似乎并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扭头看着他道:“你方才说的什么?”
朱白城死死的盯着陆九金的脸,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红枪会!”陆九金听到这三个字却是神色大变,他急奔上前,一把攥了朱白城的手,拉着他打开房门,朱白城不由大喜,以为陆九金终于想起红枪会来了,陆九金拉了他一直走到院中雪地,这才放开朱白城道:“这位红枪会的好汉,还请赶紧离开这义庄,放我兄妹一条生路。”
朱白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道:“什么?”陆九金一把捂了他的嘴巴低声道:“小声点,小声点,若是让路过的官差知道我这里来了红枪会的盗匪,我兄妹可是吃罪不起,夜深人静,这位公子你还是赶紧逃命吧。”
朱白城愤怒的把他的手打落,怒了道:“好你个姓陆的,竟敢如此骂众兄弟为盗匪,呸!没来头的来寻你这缩头乌龟。”
陆九金口说着“莫怪莫怪”,再不管他,径直回到房中,重重关好房门,还上了门闩。朱白城奔到房门前,拍打房门道:“姓陆的你给我出来,有本事自己去报官差事捉你朱爷爷。”
他拍了两下,然后使劲用脚踢在房门上几下,“呯呯”的在深夜里格外的响亮,陆九金吹熄了桌面上的油灯,然后冲到房门处,用后背顶着房门,样子好似很害怕一般。
陆小钗看的惊奇万分,要知道陆九金虽然是一个收尸为生的下等粗人,但是平日绝不怕事,奈何今日看到这朱白城为何如此刻意的假扮害怕惹事上身了?尤其是那朱白城说出红枪会名字的时候。
陆小钗揣测,她哥哥陆九金和这个红枪会,一定有莫大的关联,只是到底如何,她就猜不到了。
朱白城踢了十几脚,终于停下不再踢了,陆小钗心里松了一口气,若是他再踢上几脚,那木门非给他踢散架不可。
朱白城在外面道:“陆九金,算我眼睛瞎了,来找你这样的懦夫来办大事,从今往后,红枪会兄弟册再无你这没种之人的名字。”说话这话,外面“吱吱”踩着雪的脚步声渐远,到后来终于听不到了。
陆九金靠在门板上呆立半天不语,陆小钗知他心里有事,许久也是不语,但是后来终于忍不住道:“哥哥……”陆九金将食指竖在唇边轻“嘘”了一声,好像示意她不要说话,陆小钗只好禁声,陆九金转过身拉开房门,径向前面义庄的正房走去,陆小钗愣了一下,跟了出去。
陆九金穿过院子走到前面正房中,这屋中停放了七八口乌黑的棺材,陆九金推开房门,走到屋中,忽然从靠墙角的两口棺材夹缝中站起一人道:“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过来看看我走了没有。”
正是朱白城,他这么猛然站起,跟在陆九金后面的陆小钗纵然平日胆大,也给吓了一下,陆九金却是淡然看了他一眼道:“你还没有走?”
朱白城道:“我这么不远而来,怎会轻易放弃?陆兄,小心一些是应该的,可是家父当真是朱剑深,有铁牌为证。”他将手一扬,手中似乎拿了一个什么东西,只是这屋中全靠院里白雪映亮,光线十分不好,也看不到他手中是否真拿了一面什么铁牌。
陆九金道:“我当真不认识令尊,也和红枪会没任何关联,对不住了。”他说完此话再不理会朱白城,走到前面的门口,伸手拉开房中道:“既然来了,就请进来暖和一下吧。”
外面竟然还有别人,陆小钗不由微吃一惊,她这才注意到,外面梅花林处,似乎能听到几声轻微的马铃声,只是隔的太远看不清楚那里的情况,陆九金正是凭借着铃声出得门来。
朱白城也听到了这马铃声,他还向外面看了看,一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跟着陆九金就过来了,他也是好奇,何人会在这大雪漫天的风雪之夜,到这停放尸体的义庄来。
那梅林处缓缓走出一人一马,一个全身落了雪花的人牵了马慢慢走近,马铃铛铛,在这雪夜中显得格外清脆,陆小钗看到这人慢慢走近,看的出这人身形有些高大,应是个男子,他戴了斗笠,雪光下也看不清楚面容。
陆九金回头向陆小钗道:“把烛火点了。”陆小钗答应一声,走到角落里,点了那里的一段蜡烛,这屋中也马上亮敞了许多。
陆九金向外面的那人道:“进来暖一下身子,大老远的跑过来,路上一定不好走吧。”他的语气好似和这人认识,而且好像是朋友。
这人本来是非常缓慢的向里走的,烛火点起后他却停在一丈开外不动了,他向着陆九金道:“你知道我这人心里有鬼,你这里有真鬼,鬼是最怕见光了。”
陆九金微笑一下对陆小钗道:“那把烛火灭了。”他等陆小钗吹熄了烛火,回头向外面这人道:“让你白天来你偏不过来,非要晚上过来,我这里有个生人,你要不要紧?”
外面那人道:“无妨。”他牵了马走到屋前,松手放开了那匹马,从陆九金面前侧身进了屋中,朱白城又是好奇又有点生气,生气的是,他不远千里而来,陆九金如此对他,而对这人却是一片和气真诚,好奇的是,为什么这人要在这么恶劣的天气大晚上来找陆九金,到底这人有何来头。
不过这屋中光线实在太暗,这人纵然离他不远,也看不清楚这人面容,只是听他说话声音,好似也是个少年人,年纪不会太大。
这人就是进到屋中,也不取下头上的斗笠,也不把衣服和斗笠上面的雪花弹落,朱白城依稀看到这人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幅死气沉沉的样子。
陆九金道:“我多少次让你前来,你都是不来,此次这事,却并非你一定要来,你却是大雪晚上的跑来,你已经给我说了一声,我自己定会全力而为,你又何必亲跑一趟?”
这人道:“非是信不过陆大哥,只是只有自己亲自去做过了,心里才好受一些,愧疚会少一些。”
陆九金摇头道:“你这么想却是没必要了。”这人接道:“其实在这大雪天里走路,身体上的痛苦多一些,我心里的负罪感就少一分,我最近听灵隐寺出来的一位大师两次教诲,已经看开许多了。”
陆九金哈哈一笑道:“你可千万别相信什么大和尚的话,更不能有做和尚的想法。”
这人在他身边的一个棺材上用手一按,一声重物击打棺木的声音传来,然后他道:“这锭金子,就请陆大哥打点一下吧。”
陆九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我更希望看到你怀中那件宝物,什么时候你能交出来我就放心了。”这人道:“会的,到时一定会的。”他转头迈步走向门口,边走边道:“这便告辞了。”
陆九金跟在门口送他,一直看到他到外面上了马,头也不回的纵马慢慢而去了。
朱白城道:“这人出手好大方,陆兄,他是谁啊?”
陆九金淡然道:“一个好朋友而已。”他走到方才那人站过的棺木前,将那人留在棺盖上的一小锭黄金收了起来,朱白城看着他道:“他这么深夜来找你,又给你金子,想来托你办的事也是极为艰难的,更是见不得光的。”
陆九金道:“这却是你想多了,他只是让我去收尸而已,这本是我讨饭吃的行当,如何见不得光,更没有任何难处。”
朱白城有些不信的道:“是么?”陆九金打了个哈欠道:“夜已深了,不管你是什么红枪会白枪会的,都与我无关,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且自便,若是胆子大些,这里总比外面好过一些的。”
他又向陆小钗道:“走吧。”
陆九金带了陆小钗走回到自己后面的小屋中,关了房门,陆小钗终于忍不住问道:“哥哥,方才那人是谁啊?他让你办什么事?”
陆九金道:“他叫卞刺虎,也真是让我过两天去收个尸而已。”陆小钗哦了一声,不再接话,转身准备向里面自己房中走去,听到外面有人道:“这人名字好有意思,卞庄刺虎,好有文采。”听声音竟然又是那个朱白城。
陆九金皱皱眉头,他一时大意,没想到这朱白城轻手轻脚的跟了过来,听到兄妹二人的谈话,无意间将那人的名字透了出去。
陆九金拉开房门,向站在外面的朱白城道:“你跟过来作甚?”朱白城笑道:“前屋太过寒冷,想向陆兄讨件暖和的衣服被褥对付着度过一晚。”
陆九金看了他道:“没有!我自个尚且顾不过来自己呢,教你一个乖,选一个棺材躺进去,就不冷了。”
朱白城一愣,继而笑道:“好主意,多谢陆兄提醒,告辞。”他竟然去了,过不多时,听到前屋一声的闷响,想是他真的拉开一个棺木,躺了进去,其实前屋的棺木,七八个倒有一半是空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