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归气,可是这些货物还是要带回义庄的,陆小钗叹了一口气,提了米袋子和那竹篮,踩着泥泞的道路,向了义庄的方向走去。
出的城来,路上行人渐少,这小半袋子米越提越重,陆小钗几次拿起给陆九金打的那小坛子酒想丢掉,又全都舍不得放回到篮子里,她只好走了十几步路就放下来休息一下,天寒地冻,将她的手都冻的通红,陆小钗早就后悔为何一下子买了这许多东西,现在运回去让她如此犯难了。
谁让她忽然之间就有了一小块金子呢?谁让女人天生喜欢购物呢?
身后一声鞭响,陆小钗让到道旁,回头望去,身后慢慢的来了一辆驴车,这驴车很破旧,车上装了小半车的柴禾,赶车的是一个又黑又瘦的少年,他穿着一身灰色衣衫,很是破旧,肩头前襟等地方打了几个补丁,这些补丁针脚打的很大,就像是随意能连上去就行,补丁和原来衣服的颜色又相差很大,看得出打补丁的人手艺极差,极有可能是这少年自己补上去的。
他长相还算英俊,只是肤色较黑,牙齿不过却是又整齐又洁白,这少年一手持了鞭子,一手却将一根干草放在口边咀嚼,脸上挂着会心的微笑。
驴车的柴禾上还坐了一个妇人两个孩子,这妇人约有二十五六岁,长相穿着都很普通,一看就是乡下农家的大嫂,她背了一个蓝花布包袱,怀中扶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长的都是精灵可爱。
“多么幸福的一家人。”陆小钗这么想着,虽然这少年看上去年轻了些,那女人年纪稍大了些,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拉车的是一头又老又丑的驴子,它的行走的极慢,驴车走到陆小钗面前,那少年嘘了一声,竟然将驴车停了下来,他取出口里嚼着的草枝,微笑着向道旁的陆小钗道:“这位姑娘要搭车么?”
他的笑容真诚而迷人,让人心头很是温暖,陆小钗正苦于无法将货物运输回去,此时有驴车搭乘,当真是极好的事,可是此时离义庄已经不过二三里路,这少年主动相邀,不免让陆小钗心生警惕,她向了这少年摇了摇头道:“不用了。”
这少年道:“我叫曾阿牛,这附近十里的人全都认识我,你放心好了,我不是坏人。”
他这话刚说完,身后那小孩子站起来道:“阿牛哥,我要尿尿。”
这名叫曾阿牛的少年笑了一笑,跳下驴车将这小孩抱了下来,手指了路旁边的的长草后道:“去哪里。”这小孩跳跃着跑到那草丛后面撒尿去了。
陆小钗笑了一笑低下头来,这小孩叫这少年“阿牛哥”,就说明他不是这小孩子的父亲,开始真是误会他了。
那小孩很快的提了裤子回来了,曾阿牛笑问:“这么快?”他将这小孩抱上驴车,替他整理好裤子,又摸了摸他的头,回头向陆小钗笑问:“真不用么?”
陆小钗望了那女人一眼,这女人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了笑,陆小钗又望上一眼地上的半袋子米和竹篮,道:“那……多谢小哥了。”
曾阿牛听她这么说,走近她身边道:“顺道而已,又不需我来挑,客气什么。”他帮助陆小钗将那半袋子糙米和竹篮放在驴车上,陆小钗上了驴车,那女人给她让了个地方,陆小钗坐到这女人和那小女孩中间,曾阿牛轻喝一声,驴车又徐徐行走,沿着大道而下。
不用手提肩挑,陆小钗顿时轻松了许多,这驴车虽然慢,可是也比她停停走走快了些,赶车的少年曾阿牛一边赶车,一边还哼着小调,天气虽冷,可是他好像还一幅悠然自得的样子。
陆小钗听他哼着的小调,却是又看着这曾阿牛后脑一眼,因为这调子是中原之地的一首童谣,非是江南之音,这个曾阿牛会哼这样的童谣,极有可能也是从中原逃难到了这江南来的。
驴车又行了一里多路,前方是一条三岔路口,向左是陆小钗居住的义庄方向,向右是繁华的官道,陆小钗道:“小哥停一停,我在这里下就可以了。”
曾阿牛把驴车停了下来道:“这位大嫂也在这里下。”
他跃下驴车,又道:“我要去小田庄,你若是向左这条道,我还可能载你一程的。”这向左的这条道比较偏僻,不过顺着这条道过了义庄,还有一个村落,名叫小田庄,陆小钗听了“嗯”了一声,就坐了没动,这少年的驴车真是巧了,竟然可以将她送到义庄前的道路上。
那女人下了驴车,只是向曾阿牛点了点头,拉着两个孩子的手向了右面的道路上走去,曾阿牛向了她们摆手告别,然后跳到驴车上,赶了驴车拐上了左面的道路。
这里到义庄只有两里多路了,只是道路偏僻,而且天寒地冻,路上几乎不见行人,陆小钗望了望天空,此时天色尽管还早,可是和一个陌生男子同车赶路,心里有些紧张。
驴车又走了一小会儿,转过一片松林,路上只听到车轮碾压积雪和道路吱吱的声音,曾阿牛也好似觉得太过沉闷,找了话题道:“姑娘可知我去小田庄做什么么?”
他说话时并未回头,陆小钗摇头道:“不知。”
曾阿牛坐在那里,继续说道:“前日城东的钱媒婆给我说了一门亲事,那位姑娘家就住在小田庄上,让我今日前去让她爹爹看看。”
陆小钗心想,原来这少年是去相亲的,她也不好评论什么,只好又“哦”了一声。
曾阿牛又道:“我家徒四壁,穷的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当然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礼物相送,幸亏街坊李大哥送了件好货给我,放在那柴禾下面,姑娘小心一点,莫要坐坏了。”
陆小钗心道:“你此时才说,只怕真能坐坏,早就让那大嫂一家人坐坏了。”她不由好奇心起,低下头去望了一望,那柴禾上铺了木板,所以坐着舒服,可是木板下面有什么却是不知了,陆小钗伸手去柴禾中摸索了一下,触手之间似乎是一个把手,再向前一些是布料,她再摸了一把,感觉布料下包裹着的是一件薄薄的硬铁。
陆小钗心头一动,再摸一下,她已经完全判断出来了,这薄薄的硬铁的东西,是一把布包着的钢刀!
陆小钗心头狂跳不止,再望望远方,四下竟然没有一个行人,驴车前行,虽然已近了义庄,可是那地方本就偏僻,也不知哥哥此时在家没有,前面说话的曾阿牛语气平静,从未回过头来,所说的也是一些生活小事,可是这把钢刀的出现,却让陆小钗倍感紧张,巨大的危险似乎正慢慢向她袭来。
那赶车的少年曾阿牛似乎并不知道她已经去摸到了钢刀,依旧慢慢的道:“方才下车的大嫂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你不觉得奇怪么?她其实是个哑巴,而且头脑有些不太灵光,你一直没有发觉么?”
陆小钗早就感觉到了,只是她一直到了那大嫂一家三口下车而去也未多想,她不知这曾阿牛忽然和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也没有接他的话。
曾阿牛嘘的拉了驴车停下,坐在那里向了四下望了望,依然没有回头,道:“那位大嫂真是可怜,一直很相信我的,我骗她说她丈夫在那里等她,一家人可以回到中原老家去,她居然这么就相信了,可是事实上她一到那个地方去,别人早就准备好了,马上将她一家三口卖到岭南去,一辈子也别想回来了。”
这么悲惨的事情,他竟然是以这么平静的口气说出,陆小钗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厉害,血液都要凝固了,她再也坐不住了,蹲下来伸手去摸了柴禾下面的钢刀,不知应不应该马上把它抽出来。
曾阿牛终于缓缓的扭过头来,他的面上依旧带着那种微笑,可是之前陆小钗感觉的是一种真诚和温暖,此时她感觉他的笑容是那么的邪恶丑陋,曾阿牛笑了道:“你相信么?”
陆小钗咬了牙道:“我相信,像你这样卑鄙无耻之徒,有什么坏事做不出来?”
曾阿牛望了她道:“别人说什么你就相信什么,这样是不行的,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真实姓名呢,你就这么认为了?”
陆小钗一时气结,急道:“你……”
曾阿牛柔声道:“你看你紧张的,下面的刀,你已经摸着了,为什么不把它拔出来?你吓的连这个力气也没有了么?”他的声音虽然柔和,可是陆小钗却听上去极度的不舒服,她甚至听的到自己牙齿打架的声音。
陆小钗终于将那把刀拔了出来,指着曾阿牛道:“你……你想怎么样?”
曾阿牛双手抱在胸前冷冷道:“这样的刀是砍不死人的,你应该先把布去掉。”
陆小钗这才注意到,这是一把两尺长的单刀,上面松松垮垮的缠了布,陆小钗赶紧手忙脚乱的把布去掉,曾阿牛望着她道:“你一听我的名字就知道我想怎么样了。”
陆小钗将单刀指了他道:“你……你是谁?”
曾阿牛嘴角抽动了一下,然后才道:“我不值钱的名字叫曾阿牛,很值钱的名字,叫花子莲。”
他说完这个话的时候,脸上再也没有半点真诚,看着陆小钗就好像一只老猫看着一只可怜的老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