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龙在轿内听见他们说话,不知为何,心里不觉一动,悄悄在轿顶戳了一个洞,眼睛凑过去往外一瞧,正好望见在巷子口卖豆腐的女人。
他身体顿时一僵,脑袋嗡地一声,感觉像是一下子坠入了梦境里。那女人正是已经死了的蓝姨,一天前,宇龙亲眼看着她被毒雨淋成一副骨架。
宇龙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女人,过了一会儿,看见一个高瘦的老者从漆黑的巷子里大跨步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劲装汉子,瞧那模样,想必就是陈国师了。
只见陈国师宽袍大袖,发髻高高,手里拎着一个弓着身子的男人。一道闪电突然亮起,宇龙心里又是一惊,他看见那男人却是蓝阿三。
那陈国师走到豆腐摊子前停下来,抓起蓝阿三凑到嘴边,大嘴一张,从他嘴里吸出一道白光。蓝阿三的四肢顿时无力地耷拉下来,几乎成了一具空皮囊。
在轿外候着的汉子低声道:“兄弟们,看,原来国师大人来缺影巷吸人气来着,怪不得他那药这么灵光,原来是用活生生的人做的材料。”
陈国师把皮囊掼在地上,大声道:“把他埋了。”扭头瞧见呆呆站在豆腐摊子后的蓝姨,狞笑道:“明年的此夜,就轮到这个小娘子了。”
说完,身影一闪,来到轿前,掀帘坐了进来。
四名汉子一言不发,抬起轿子就走。
半个时辰后,终于进了朱雀王府,只听一人拉长了声音喊道:“落轿!贵客到!”
一人哈哈大笑,声如焦雷,“国师大人,小王在此恭候多时了。”
他话音刚落,几个炸雷响彻天宇,哗啦啦落下倾盆大雨来。
宇龙躲在轿子里,被淋成了落汤鸡。
他等诸人走远了,跳下柱子,把帘子掀开一角,瞅了瞅左右,确定无人后,便跳出轿子,矮身躲在灌木丛里。
大雨瓢泼一般,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眼间乌云散尽,月亮悄然出现在天角。宇龙慢慢起身,正要寻路探查,突然,后脑勺被人敲了一下。
他迅速转过身,飞快地扫视一圈,只听见远处池塘里一片蛙声阵阵,隔壁院子里几声马嘶如笑,周围哪里有半个人影。
宇龙一动也不敢动,侧耳听着周遭的声响,一双眼睛警惕地看着六路,正要再次低喝是谁?忽然听见一旁花丛里扑哧一声笑,跳出来一个娇俏的身影,笑道:“瞧你那对眼睛,骨碌碌转来转去,真像一只没头没脑,偏又自我感觉很好的狼崽子。”
宇龙听出是龙婉的声音,睁大眼睛一瞧,果然是她。于是挠头笑道:“怎么是你?大半夜的,你在自己家里还穿着一身夜行衣,玩躲猫猫吗?”
“呸,小坏蛋,我会玩那么幼稚的游戏吗?”龙婉亦嗔亦喜。
宇龙道:“咦,小坏蛋叫我吗?”
“是啊,钻进别人的浴缸里,不是小坏蛋吗,小坏蛋,我问你,你又偷偷摸摸钻进我家里,是不是想回到魇界?”
宇龙笑道:“姑娘聪明,让你猜着了。”
龙婉低头沉默,然后转身向那一片蔷薇丛走去。宇龙跟在后面,伸手让花叶的锯齿在指尖擦过。月光之下,他看了看龙婉的背影,忍不住轻声念了两句词儿。
“你念的是什么?”龙婉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问宇龙。
宇龙嘿嘿一笑,“说出来有些唐突姑娘,我念的是:纤软小腰身,明秀天真面。”
龙婉哼了一声,低头揪着衣角,低声道:“你说唐突姑娘,其实心里并没有觉得怎样唐突我,但你我刚见了两次面,不管怎样,念出这样的句子,总是不好。”说完,转过身在花丛里疾走。
宇龙急了,忙追上去,说道:“是我一时口快,不该这么说,请姑娘莫怪。”
龙婉突然止住步子,侧过脸,亮汪汪的眼睛瞧着宇龙,轻声说,“你不知道底下两句是什么吗?”
宇龙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当年读书,只记了两句。”
龙婉道:“哼,底下两句是,淡画修眉小作春,中有相思怨。算了,不知者不怪,你夸我的腰生得好看,我有什么可生气的,是我本来就好看,还不能让别人夸吗?喂,你再说说,我还有什么生得好看?”
两人说着,穿过了蔷薇花丛,绕过一段竹林,来到几间大屋前。
突然十几个黑影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亮起兵刃,喝道:“哪里来的?敢闯王爷的书房?活腻歪了吗?”
龙婉粗着嗓子道:“格老子的,辣块妈妈的,老夫乃天山毒君,谁敢拦我,让他的鼻子烂得没有,成为没鼻子的丑八怪!”
诸人一愣,相顾迷茫,他们都是王府里延请的高手,在外都是闯出过名头的,却没听说过天山毒君的名号,但这毒君的名号里既然有一个“毒”字,那自然是用毒的行家,烂掉鼻子虽然尚不危及生命,但若没了鼻子,总是不太好看。
破相倒还是另一回事,关键是没了鼻子,使得面目太过突兀怪异,不免影响男子气概。
诸人各自想到这些,于是个个后退了半步。
龙婉得意起来,跳到一人面前,一手掐腰,一脚踏在旁边的一块青石上,指着那人瓮声瓮气的道:“喂,我问你,王爷陪着客人进了书房后,是不是一直没有动静啊?”
那人连忙捂住鼻子,目光骨碌碌的盯着龙婉,想闪开又不敢立即就闪的样子,笑道:“你若是刺客,可就惨了,我们十几个虽然不济,也能在三招之内把你拿下,管你是不是什么毒君,若是王爷的客人,望你守些礼节,容我等通报。”
龙婉点了点头,低头想了一想,突然一脚踢在那人的膝盖上,只听那人哎哟一声,抱着腿,坐在地上。其他等人仓啷啷拔出兵刃,正要动手。龙婉身影闪了几闪,在他们头上各敲了一记爆栗。然后站在滴水檐下,噗嗤笑道:“一群笨蛋,若是王爷的客人,哪有蒙面的道理。”
诸人听出是郡主的声音,一起跪倒,齐声道:“是属下愚昧,多谢郡主教导。”
龙婉得意洋洋,招手让宇龙上来,指着他向众人道:“这是我新买的书童,我们来书房找几本书看看,或许一会儿就出来,或许多呆一会儿,你们乖乖的守在外面,别咋咋呼呼的。”
众人躬身领命。
龙婉拉着宇龙的手,推门走了进去,宇龙反手把门关上。
这时,门外竹林里转出来一个满头白发的中年男人,嘿嘿冷笑两声,向众人训斥道:“一群白痴,连郡主都看不出来?”
一人道:“将军,小郡主今天扮胡人,明天扮和尚,花样繁多,声音又学的惟妙惟肖,我等实在是防不胜防啊。”
另一人道:“将军,小郡主杂学旁收的,各派绝招都学,我们从招数上也辩不出来。有一晚,小郡主扮成了一个马夫,跟我们喝了半夜的酒,灌醉了七八个,我等愣是没有认出是她。”
那中年男人哼了一声,“王爷怎么吩咐来着,他会客时,任何人都不许进书房,你们怎么不拦着郡主?”
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挠头道:“将军,不瞒您说,咱们兄弟平时任性妄为,难免惹下麻烦,闯下篓子,又攒不住钱,养不活妻儿,多蒙小郡主豪爽过人,出手大方,把咱们都当亲兄弟一般看待。这个,实在拉不下脸拦她啊。”
一人瞄了那将军一眼,陪笑道:“将军,您早就来了,还不是躲在林子里不出来,不想拦她吗,我听说上个月您赌输了十万两银子,被秦王府的亲兵队长堵着门要账,老婆孩子都被劫持了,最后还是郡主替你还的债。”
那将军脸色一沉,道:“郡主替我还债不假,但我岂是那种不公事公办之人。算了算了,今晚之事,不许在王爷跟前说,免得他老人家生气。”
诸人轰地一声笑了,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一个胖子走过来,搭着将军的肩膀笑道:“将军,既然一直在说咱们郡主,那我就打听一件事,据说三年前,郡主以十三岁的幼龄,女扮男装,一口气考上了文武双科状元,圣上得知真相后,哈哈大笑,反倒是王爷大发雷霆,罚郡主守了一个月的城门,是不是真的?”
将军冷峻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几丝笑容,转身望着天上的几颗星星,说道:“要说郡主这个小姑娘的韵事,那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呐。”
朱雀王书房里。
宇龙坐在一张富丽堂皇的太师椅里,咬了一口手上的苹果,笑道:“你的眼睛很美,美得像是..”
龙婉坐在地毯上,双手抱膝,好奇道:“美得像是什么?快说快说。”
“像是天穹深处,未知之地里,两汪映着星辰大海的潭水。”
龙婉不解,“既然映着星辰了,又怎么能映着大海呢?”
宇龙道:“从姑娘眼睛里,既能看出星汉的澄净深邃,又能看出大海的壮阔波澜。”
龙婉开心至极,跳起来,扬脚在书桌铜兽上一踢,笑道:“去吧,记得代我向虎灵问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