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纯正的汉人村庄,没有任何匈奴人的帐篷存在,附近全是一间间草庐,最简陋的那种,更让人奇怪的是,这里有大片匈奴人不屑去种的农田,在大雪的半遮半掩下,显得有些诡异。
“大,大哥,”高顺对吕布说道,“该不是咱们雪中迷失方向,径直往南走,回到并州了吧。”
“应该不可能,”吕布思忖片刻答道,“咱们迷失方向到现在不过两天,之前我们已经深入匈奴腹地,这两天是不可能走那么远路程回到并州的。”
“那莫非是……”高顺脸色大变,“我曾听一位异士说过,天地本圆,咱们难道已经绕过一个圆,回到大汉了?”
张辽不悦,训斥高顺:“三弟怎生糊涂信那歪理邪说!凡事要自己评判才是。”
高顺忙解释道:“哥哥不要生气,我只是在异族这里待得时间长了,突然见到一处汉人部落,有些恐慌而已。”
张辽顿时不再言语,也不知究竟是被高顺解释打动,还是因为高杏在旁边已经磨拳擦掌多时。
“刚才妾身观察过,这附近十分空旷,雪地下面是干草茎,上面有类似狼的野兽脚印,上空隐约有鹰隼声鸣,可以推测此处应该是胡人腹心无疑。只是不知何故有汉人部落,还请大家小心。”貂蝉糯糯的声音传来。
众人急忙凝神观察,果如貂蝉所言,大为拜服。
“嫂嫂观察如此细致入微,我等不及!”
“之前在太原胡乱度过一些杂书,觉得有趣所以记下,又常随人出猎,识得些事物,不成想现在用得。”
貂蝉抿嘴一笑,她自觉是众人中身手最弱,虽然义无反顾跟来,深恐一路上连累诸人,一直战战兢兢。这次终于能发挥一点自己的能力,心下欢喜异常。然出于习惯,没有太过表露,只微微笑。
吕布见貂蝉此状,心中也喜悦,道:“不意蝉儿如此认真,若再有其他情况还要你多多指出,那么我们谨慎行事。”
说话间,村落里出来数人,看到吕布几人装束,颇为奇怪,先以鲜卑语喊话,见吕布不应,犹豫片刻,用汉语问到:“你们是什么人?”
张辽回答:“我们是汉人!”
这一答不打紧,整个村落纷纷惊动,引得黑压压一大片人全部出来,隐隐排成半圆状,与五人对峙。吕布向这些人眼睛望去,其中有好奇,有不安,有戒备,有激动,甚至能感受到觊觎。
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生活贫苦艰难,他们看周围人的眼神俱是麻木,平常的事情已经很难引起他们的反映,只有像今天这样的突发事件,才能让他们表现得像个活物。吕布面对这些同类,有一种自己在同野兽对视的错觉,他轻声一哼,杀气稍放,对面众人顿时气势大衰。感觉敌意消散不少,那杀气便随风逸散了。
少顷,人群分开,中间走出数人,最先那人大略五十余岁,头发黑中泛银,双鬓灰白齐整,遥拱手,用纯正的汉话问到:“不知阁下几位何等来历?来吾等居所有何贵干?”
五人之中以张辽最通这等礼节,他以早先计划的语言回话道:“我们是游历的汉人,因大雪迷路,无意中造访贵地,还望阁下行个方便,容我等在这里整饬些时间,然后问路好返家。”
村落诸人又是哗然一片,反应不一。一五大三粗的黑汉盯住五人丰厚行李,不住舔自己肥厚的嘴唇;一小巧玲珑,肤色较为白皙的妇女不住冲村落首领撒气,神色颇为哀怨;尚有一精瘦男子,在首领身后闭目凝神,对争论视而不见。先前同张辽对话之人正是该村首领,眉宇间似是踌躇不已。
那黑汉名为张厉,对首领道:“曹大哥,咱们让这几个人进来也无妨。他们不像坏人,倒像是汉家的殷富家庭出来的,行囊厚实,兴许从他们那可以得许多酬劳呐。”话毕,又狠狠****一番嘴唇。
“哎呦呦,话可不能这么说,谁知道这几人到底安了什么心思。我看那三个男人煞气冲天的就不像什么善人,这几日正赶过年,依惯例,大首领都要赏赐咱一些东西,可现在还没个影儿。我看啊,八成是这几个人强夺了去,要是接纳他们,大首领一旦得知,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娇滴滴说话之人名为李红,是刚才对首领埋怨那人。
曹姓首领名唤曹虎,见二人意见不一,也不好抉择,问身后闭目养神的男子:“王全,你觉得呢?”
王全睁眼笑答:“我一切听曹大哥您的。”
拧住眉毛,曹虎刚要开口,王全又答:“不过,我个人觉得,这几人出现在这里虽然很奇怪,可他们和我们曾经的身份是一样的。”
曹虎沉默不语。
这边五人见众人如此反应,心生戒备却并不过分担心,几人兵甲在身,应付这些村民绰绰有余。然而对之前的提议已不抱太大希望,准备离开此处。
人群突然一阵欢呼:“少爷回来啦!”张厉、李红停止争论,王全睁开眼睛,曹虎目光大亮,众人往同一方向看去。
惊诧于诸人如此反应,吕布顺着目光看向身后,只见一少年身背弓箭,驾驭骏马,胡服打扮,风驰电掣从五人身旁掠过,险之又险地在面色惨白的李红鼻头前勒住。李红只敢干笑:“少……少爷,您的骑术又精进了。”
少年并不答话,他下马走到曹虎面前,自有人争着替他牵走马儿,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啊,老爹?”
曹虎赞赏地看着少年,道:“你来的正好,性儿。”把事情叙述一遍,问:
“你什么意见?”
叫做曹性的少年这才打量吕布五人,随即便答:“来者是客,为什么不请他们进来?”
“性儿所言甚是,就依你。”曹虎又对五人道,“刚才拿捏不定,怠慢各位,实在是失礼,还请各位去我家歇息,我当亲自招待。”
诧异地看少年一眼,吕布五人随即进入村落,曹虎引他们来到村里唯一一处较为整洁的宅院,道:“此处便是我家,大首领让我做这一村落统领,住所才不至过分简陋,来来,请进。”
吕布问道:“不知曹大哥所言大首领可是鲜卑大王檀石……”
“正是。”曹虎打断吕布话语。
貂蝉忙给众人颜色,示意慎言。
曹虎招待五人的饭食比较粗劣,歉意道:“诸位,实在是对不住。大首领的赏赐迟迟未到,只能拿出这点东西,见笑了。”
吕布环首一望,见陪座的张厉李红王全等人全是一副蠢蠢欲动的姿态,只曹性比较淡定,知道曹虎所言非虚,顿时对这些人境遇唏嘘不已,于是拿出自己一路上准备的各种肉类干果等食物分给众人。
村落诸人几乎把眼珠子瞪出来,也顾不上谦让,纷纷大快朵颐,其中包括起初比较淡定的曹性和曹虎父子。
姑且不论到底是谁在招待谁,曹虎方看待吕布方的眼神和善许多,称呼亦多几分亲近:“不知吕老弟来到这里所为何事啊?”
“两个问题想问老哥,第一,今天是何日期;第二,这里究竟是何处,距弹汗山远近几何?”
“今天腊月廿五,再有几天就要过年,至于这里是何处嘛,”曹虎疑惑地瞥吕布一眼,“我们唤此处作汉原,这里距大汉边境足有千里有余,弹汗山距此亦数百里。那弹汗山是大首领王帐所在,不知吕老弟为何要问这个?”
吕布并未直接答复,却反问曹虎道:“不知曹老哥如何看待这鲜卑人?”
“老弟这么个问法,难道我的回答关系到你的行程目的?”
“正是。”
“那我要说,大首领赏罚分明,我等心悦诚服呢?”
“我此行是受大汉使命,与檀石槐通好。”
“有意思。那要是我说,鲜卑蛮横……”曹虎一挥手制止张厉的劝说,“我等苦不堪言,深受其害呢?”
“此番前来,欲效要离,手刃贼酋,为苍生计!”吕布此话掷地有声,场面立时一派死寂。
张辽四人正气凌然,而村落诸人反应不尽相同,张厉大骇,李红惧缩,曹性意动,王全意外,真正主事的曹虎脸色阴晴不定,他严肃发问:“你们真的不是大首领派来刺探的?”
高顺立刻接过话来:“鲜卑真要对付你们还需要试探吗?”
曹虎似乎有些意动,招呼大家继续吃喝。顷刻,对吕布道:“老弟对我们这样处境不觉奇怪吗?”
吕布答:“槽点太多,不知从何谈起。”他却有满腹疑虑,为何这伙人受胡人管辖,却保持汉人风俗,为何这里几乎不见女人和孩童,为何这里异常破落。只是碍于礼节,不便相问。
“既如此,我便告诉你,我们的来历吧。唉,多少年了啊!”
“愿闻其详。”
一段深沉的往事在曹虎的叙述中慢慢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