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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无声雷(上)

此时黑方长墙之上,除了一个浑浑噩噩的小葫芦,和听命守在水井边预备着埋伏小葫芦的朱老三,其余百多人的目光,都紧紧盯向山坳深处。

只见暗影中身形连闪,三个蓝衫劲装的精瘦汉子亡命奔出。两道一人来高、两仞来长的矫健青色身形紧追其后,向那三名汉子疾扑。

亭中有人不禁低声惊呼道:“是邪魔!”

大荒群山荒僻贫瘠,兼且妖兽肆虐,生存环境极为恶劣。从古至今,那些天家法统之外的“他心邪魔”,便以此为躲藏仙家征伐的渊蔽。虽叠经历朝历代禁剿,始终无法根除。

邪魔尚蓝,通天下皆知。身着蓝衫出现在黑方长墙外侧,即便不是真正的“他心邪魔”,也必是投奔邪魔的民人中奸猾狡诈之徒。

亭中众人眼见妖狼现身,却并非刻意袭扰霜枫,而是为了追猎几个邪魔从属,大多数都松了口气。

之所以认定这几人仅为邪魔从属,是因为如此生死旋踵之际,身手很难做得了假。瞧这几人纵跃奔逃的情形,也就是炼气三境中第一境“引气境”的修为,而且还是刚入门不久的那种。

这样的身手也只堪堪比那些市井间打把势卖艺的武汉子,略微高出一线而已。这么点儿本事还能在妖狼追猎之下,逃到黑方长墙外侧,多少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此刻那三名蓝衣汉子眼见黑方长墙在望,明显精神一振。但他们长途奔逃至此,实在已是强弩之末。跑在最后那人脚下只是稍有踉跄,肩头就已被身后那头妖狼的巨爪兜住。

跑在最前面的那人反应奇快无比,耳听得身后同伴低声闷哼,头也不回,伸手扯断自身腰带向后一甩,便缠住了受伤同伴的左腿。随即看也不看,腰背用力向前猛拽,把同伴高高扯起,待得同伴的身影飞越过头顶,他手中一放,便将同伴摔入了黑方长墙外侧的半月形空地。

进了这片空地,便等于是进入了墙头众多猎妖弩的集射覆盖范围。

只是他这个甩人的动作一做,自身便被原本跑在稍后位置的另一名同伴超过,成了三人中位置最为靠后的。

他们身后的另一头妖狼恰在此时扑来,巨吻张开,狠狠向他左肩咬落。墙上众人眼见以他的身法,无论如何都避不开这一咬。却不料此人当真狠辣,于间不容发之际将左肘向上急抬,自己把手肘顶入妖狼口中。

他左臂抬肘时,右手已从身上抽了把尺许长的匕首出来。身形半转,但见寒光闪过,不待妖狼那一口咬实,他已将自己的左臂齐肩砍断。随后双脚发力,身形向后跃出,右手甩起,匕首向着妖狼方向激射,右手之势却未停,顺势向头后甩去。

叼住他左臂的那头青色妖狼见匕首射至头前,竟是毫不在意,巨吻只轻轻一摆,匕首已被磕得不见了踪影。紧接着獠牙稍挫,红舌微卷,整条手臂眨眼间便被吞了下去。

刚刚越过断臂汉子身边的那名同伴,如同与断臂汉子心有灵犀一般,配合极为默契。于此刻身形急顿,原地起旋,转身伸出双手,刚好攥住断臂汉子甩向头后方仅剩的那条右臂。

那人也极为机敏,一把攥住同伴右臂之后,立刻沉腰屈腿,全力向外一抡,竟顺势将只剩右臂的同伴抡起在半空之中。随后他以身为轴,脚下碎步微调,抡着同伴转了一个整圆,用同伴的身躯重重砸向扑来的两头妖狼。

这一下大概是远出妖狼对猎物的预料之外,兼且声势极为威猛。两头妖狼竟齐齐一挫,向后避开。那人见得如此,抡转之势不停,又转过半圈,而后双手陡然松开,只剩右臂的同伴远远飞出,刚好也摔落在半月形空地之内。

那人此时已然力竭,好在妖狼刚刚后跃,尚在犹疑。那人忙趁这个间隙,连滚带爬地勉力窜入空地。

两头妖狼智慧不低,见状并不急于追袭猎物。而是立在原地向墙头观望了片刻,随后左右分开百十仞的距离,从两路小步缓进,显然是在试探墙上守卫的反应。

墙头上看似守卫统领的牛眼巨汉冷哼一声,再次吼道:“都给俺稳住喽!”

墙下空地上那三名蓝衣汉子一声不吭,简单包扎后彼此扶持着缓缓立起。两人在前,断臂者在后,各自摸出兵刃,站成个相距不远的倒品字形,与两头妖狼遥遥对峙。

亭中没见过这种场面的人,多少都感到有些疑惑。姜少爷开口问道:“莫管事,怎么情形瞧着有些怪呀?虽说来的是邪魔从属,可都惨到这份儿上了,竟然一点求助的意思都没有。难道说他们笃定贵府必然援手?”

莫方虽然手不离猎妖弩,眼中依然关注着空地上的情形。但既然是这位仆人九成九由仙家改扮的姜少爷问话,他可不敢稍有怠慢,习惯性地躬身回道:“哎哟,我的姜少爷,这话可不能乱说!莫府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邪魔之流有甚么默契呀!”

“其实您这是头回见,所以觉着有点儿怪。其实说穿了很简单,他们恰恰是笃定了莫府不会援手,所以才是这般情形。”

旁边的胡大少闻言一愣,疑惑道:“不能吧?要是明知道没有援手,那还如此拼命的往这跑,不成了二傻子了么?”

莫方笑道:“瞧您说的,哪有傻子会去投邪魔的?再说了,就是有,人家邪魔又不傻,也不能收他不是?”

“大荒群山生存艰难,荒山野岭的又种不成粮食,可再是邪魔,他总得吃饭不是?所以食物的大头儿就要靠捕猎。既然出来捕猎,遇见寻常野兽和撞见妖兽的机会,那就是一半一半。”

“眼前这三个,算是今天命歹。想必他们撞见妖狼的地方,离此不是甚远,这才拼命拖着两头妖狼逃到长墙下。

不过他们到这来,可不是为了获救,而是求一个能跟妖狼同归于尽的机会。”

“您想啊,按这仨人的身手,甭说是撞见两头妖狼了,就是只有一头,也得歇菜。要是在荒郊野外,叫妖狼吃了也是白吃。大好的性命,这么个窝囊的死法,搁谁谁也不甘心不是?”

“要是光他们仨人,敢到长墙之下来,这会儿已经是三具尸首了。可谁让他们还拖着两头妖狼,妖狼又远比他们厉害呢?墙上的守卫自然要等到出现能把他们和妖狼都留下的机会,才会出手。”

“所以说当这三个小邪魔决定,往长墙方向逃的那一刻起,他们其实已经料到,无论如何他们都死定了。”

“唯一的区别是:跑不到长墙,他们是白死;能跑到长墙底下,他们就有机会拖着妖狼一起死。如此而已。”

“其实这类事在霜枫很平常,尤其是‘开天节’过后的这段时间,隔三差五总能碰到。秋天了嘛,邪魔加紧捕猎准备过冬,妖兽也得储食备冬不是?”

姜少爷闻言恍悟,点头不语。旁边的朱大少却忽然来了精神,兴高采烈道:“那接下来我们在亭子里坐着看戏就行了呗?这么一说,我倒忽然发觉这北峰亭还有一桩妙处,不光看风景绝佳,看妖兽猎人的活剧位置也很棒,这不就是个天然的前排贵宾包厢嘛!”

亭中众人说话间,墙下空地上,两头妖狼已分左右两路逼近那三名蓝衣汉子。它们一改先前急冲猛扑的方式,围着三人兜起了圈子。即使见到有人露出破绽,也绝不上前撕咬,最多一带而过,用巨爪给对方身上添几道血口。

很明显,妖狼甚是警觉,虽然舍不得即将到口的猎物,但对可能来自墙头的夹击并非毫无准备,这种持续放血的方式,即能将三人慢慢耗至无力反抗,又能保持自身的灵活机动,以便随时有余力应对来自墙上的干涉。

那三人拼命挥动兵刃,想要借妖狼近身突袭之际以伤换伤。可惜先前的长途奔逃,几乎榨干了他们的每一分精力,各自身上的伤口、断臂还在不断失血。看似寒光闪闪锋锐慑人的兵刃,即便偶尔走运砍中了妖狼的巨爪,对于妖兽那极其强韧的毛皮防御来说,造成的伤害也仅仅是微乎其微。

如此缠斗了片刻,那断臂的汉子闷哼一声,倒地不起,想必是失血过多以致昏迷。剩下的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在同伴的眼中,看到了与自己心中相同的绝望之情与决绝之意。

二人齐声呼喝,纵身向兜到面前的那头妖狼扑去。那头妖狼口中咆哮,左前爪抬起,自上向下轻轻一掏,已将其中一人的胸腹间掏的稀烂。那人不顾肠穿肚烂,反而伸出双手死命拽住妖狼左前爪上的皮毛,将妖狼的巨爪向自己腹中更深处按去。

另一人就地翻滚,借此机会手脚齐施,牢牢锁抱住了妖狼的左后爪。那头妖狼左侧前后两爪皆被拖住,自然身形迟滞。这时墙头之上传来雷霆般的一连串巨吼:“左三、右七、中十二,射!;”

“左九、右十六、中八,水雷屯,射!”

“左十一、右四、中三,风雷益,射!”

“左五、右二七、中三一,水火既济,射!”

“左二八、右十一、中九,风火家人,射!”

吼声未歇,三支拇指粗细、乌沉沉刻满炼气符纹的猎妖矢,已从墙头左中右三个方向激射而出,目标直取那头被两名蓝衣汉子舍命迟滞住的妖狼。

紧接着又有三支一组,共四组弩矢,向牛眼巨汉所吼的方位射去。

亭中众人一听便知,牛眼巨汉所吼的“水雷屯”、“风雷益”等等,是易经六十四方图中的卦位。

易经六十四方图与六十四圆图,是后世圣人根据大神伏羲留刻在昆仑山巅的先天八卦象数推导得来的。八个卦象两两错综,推衍出六十四卦。这六十四个卦象排作方形便叫做六十四方图,用以标注空间方位,称为“卦位”;排作圆形则叫做六十四圆图,用以标明时间界限,称为“卦时”。

但凡对炼气稍有所知的人,对这方圆二图都不会觉得陌生。因为明辨“卦位”与“卦时”,恰好是普天下炼气士,起始入门时要学的第一课。

从卦位上说,“水雷屯”、“风雷益”、“水火既济”、“风火家人”,这四个位置上下左右相邻。此刻那头被两名蓝衣汉子拖住的妖狼,正处在这四个位置的中间。

那牛眼巨汉显然经验老道,稳了这许久,不但一下就抓住了两名蓝衣汉子舍命换来的机会,而且还预先封死了妖狼所有能够腾挪闪躲的空间。不出手则以,出手便是绝杀之局。

只见那头妖狼身躯竭力一扭,右侧前后两爪猛然蹬地跃起。可惜终究是左侧多挂了两个人,纵跃的距离即短,方位也有所偏差。先是身在半空便被第一组弩矢中来自右侧那支射中了头颈,落地时后四组弩矢恰至,正好被其中一组三支猎妖矢,连同那两名蓝衣汉子,射死在“风雷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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