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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纪念

小时候,我爸是工地上的包工头,那个时候,我妈忙着打麻将,我经常跟随我爸爸到工地上附近玩。

那个时候,工地上有一群小孩子,他们的父母都是乡下来打工的农民工,我还不懂事,莫名其妙地竟然有一种优越感。夏天的时候,我老穿一条白色的蕾丝裙,每当我走到他们的面前,昂首挺胸,像个小公主似的。

刚开始,我基本上很少和他们一起玩,因为怕弄脏我的裙子,再加上小姑娘心高气傲,所以不屑于和他们在一起。时间长了,我一个人也耐不住寂寞,主动走到他们的身边。那些孩子性格都很好,有个叫陈强的小男孩儿邀请我和他们一起玩捉迷藏。

我依稀记得陈强剃了个寸头,脑袋很圆,年纪小小,但是看起来非常强壮。他的鼻子上老挂着一根面条,当面条快要接近嘴巴的时候,要不吸掉,要不用手擦掉。夏天的时候,他的手肘看起来亮晶晶的,特别恶心,在我最初的记忆力,他是个非常邋遢的人。

接触的时间长了,我发现他是一个极其仗义,也极其勇敢的人。十岁那年暑假,我们一起去找鸟窝掏鸟蛋,正准备用手温把鸟给孵出来的时候,却把所有鸟蛋给捏碎了。陈强把未成形的小鸟给埋了,我们还一起作了好几个揖。十一岁那年,他带领着我们去捡破烂,卖到的钱一起买了辣条。十二岁那年,他救了跌落水塘的小瘦子……正是因为小时候经历的这些事,我现在很佩服农民工,对工地上的孩子,也总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现在我自己有了孩子之后,发现,城里的一些孩子,倒并没有那些孩子那么天真单纯了。孩子,就应该融入自然,放肆地玩,这样才幸福,而不是被大人身上的物质化所感染。

陈强说,他阿公说他火大,命硬,专门克鬼神,天不怕地不怕。我问什么是火大,是很容易生气吗?他说不是,就是……然后就摸着脑袋一直想啊想。

陈强到死的那一刻,都没向我解释清楚,什么是火大。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时光真的很单纯很美好,我很想他,很想他。

建筑区一般和拆迁区相挂钩,我记得那个时候,外城郊区搞建设,郊区附近有很多树林、废弃的房屋之类的。陈强为了证明他的能力,就经常带我们去那些阴森森的屋子玩。

有一次,他带我们去一户拆迁区探险,因为天色渐暗,拆迁区又没什么人,所以有些孩子有些害怕,就先回去了。我也想离开了,因为在夕阳的照射下,这废弃建筑物就像是鬼屋。陈强抓着我的手,对我说不要害怕。我一直记得那一刻,那是作为一个青春期小女孩儿的第一次悸动。他的手很暖,很安心。

“你见过鬼吗?”陈强问我。

我一个劲儿地摇头。

“我小时候见过,我也带你见见。”陈强笑着说。

我用力松开了他的手,愤怒地吼了一句:“不要!”

“不要怕,鬼又不会伤人。”

我想回去了,但是我一个人又害怕,就只能跟在陈强的后面。我一直拽着他的衣服,想拉他走,不知道为什么,他那天像着了魔似的,一定要找到一个鬼。我们越走越远,天色也越来越暗,我也越来越害怕。

隐约听见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我吓得差点大叫出来。陈强立即抓着我的手,往声源处走。我紧紧地抓着陈强的衣服,吓得快哭了出来。我一边揉着流泪的眼睛,一边嘟嚷道:“我想回家了,我想我爸了。”

“别吵!”陈强立即捂住我的嘴巴。

隐约听见一个男人在说话,具体说什么,因为那日所受惊吓太深,记不太清了。透过窗户,我隐约看见一个男人站在一个妇女面前,很凶地在说些什么。我拉着陈强的手想走,忽然听见一声刺耳的尖叫……就在这个时候,陈强立即推开我,让我逃。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没命的四处乱窜。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看见手电筒的灯光,整个人才镇静下来。

回家没多久,听爸爸说陈强找到了,不过……死了,头上有很多血,好像是被拆迁区落下来的乱石给砸死的。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不见了,还是我生命中挺亲近的一个人。那段时间,我老想陈强,也老做噩梦。梦见满头鲜血的陈强拉着我的手,笑着对我说:“莹莹,我们一起去玩吧。”

每次惊醒之后,都会哭,第一是害怕,第二是实在舍不得他。那段时间,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我爸就带我去拜见了一位大师。大师说的一句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他说陈强是枉死的,灵魂经久不散,舍不得生前密友。我爸听见这席话,立即捂住我的耳朵,让我转过身去,不要听。我问我爸什么是枉死,陈强是怎么死的,我爸就很凶地瞪着我说:“就是被石头意外砸死的!”

大师把一张符纸烧到一碗清水里面,让我喝下,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梦见过陈强了。自从那幢楼房死了人,施工的时候老遇见很诡异的事,要不是机器出故障,就是有人受伤,挺严重的一次是听说一个工人也是被一块石头给砸死了……

没过多久,我们搬离了那个地方,我父亲因为投资房地产,赚了不少钱。那些年,房价长得很快,我从一个包工头的女儿变成一个真正的公主。家里有钱,自己又长得不错,追我的人倒是很多,不过我却很难找到像陈强那样实在的男孩儿。这个社会实在太浮躁,婚嫁要考虑很多,很多东西都围绕着钱钱钱……人们似乎已经把快乐建立在物质上了,我也再也找不回童年那样单纯快乐的时光了。

结婚两年后,我回到了以前我们一起玩耍过的那个城市。城郊现在变得异常繁华,到处都是高楼大厦,已经认不出以前的模样了。我记得有一幢大楼后面,有一块地,上面种了很多红薯,我们还一起烤了红薯,不过没烤熟,我吃了还拉肚子。陈强笑着说,我们城里孩子就是娇气。

让我诧异的是,陈强被砸死时的那幢屋子,一直都在那里。只不过在两幢高楼之间,屋子上面长了很多青藤,夏天走那天过的时候,一股冷风竟然就这样窜上我的脖颈儿,顿时觉得阴森森的。我本是没有认出那幢建筑的,因为时间久远,记忆褪色,再加上拆迁区的建筑物都差不多,所以走过那幢烂房子的时候,我并没有在意。因机缘巧合,我碰到了陈强的父亲。

他的父亲老了很多,脸色粗糙暗沉,脑袋上白发苍苍。询问之后才知道,原来他还在这个城市打工依然搞建筑。陈强过世之后,他妻子又生了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儿,现在可宝贝着。

说起陈强的事,老人家还是忍不住抹眼泪,只是让我不要再提了。他说当年我父亲补偿了他们十几万,让他们在城里买了一套房子,现在房子涨价了,他准备留给他的儿子讨媳妇。

我见过陈强的弟弟,和陈强过世时的年纪一般大。不过那孩子的长相并没有陈强那样有朝气,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很安静,也挺爱学习。他们一家住在新房子里面,房子布置的非常简单,刷了白灰的客厅里面,摆放着一台彩色电视,一张玻璃茶几,和一个很长的木椅子。卧室里面也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很简朴。他们住在十五层楼,夏天的时候,就好像坐在烤炉里面似的。玻璃窗开着,窗帘用来遮挡阳光,布满灰尘的电扇一直“咔嚓”转动着。那孩子趴在木桌上写字的时候,大汗淋漓。

我很疑惑,陈强一家在这座城市里面打拼了这么多年,除了有了这一套房子,为什么一点没有改变。说真的,和我家对比起来,真的很让人心酸。

我还去了陈强父亲的工地,大热天的,他戴着那种白色手套在工地上搬砖,搬完了之后,还要背上高楼。汗水顺着他的脖颈儿一直往下流,他整张脸涨得通红,一天下来,不过也才两三百块钱。我的父亲现在很惯我的孩子,每天买东西都得花好几百。我们出入那种大商场,儿童的衣服一件上千,丝毫都不眨眼。有时候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一个饭,花费个上千,也觉得很正常。我们夏天坐在有冷气的茶楼里,冬天坐在有暖气的别墅里。陈强小时候成绩很差,如果他现在还活着,是否像他父亲一样还在工地上做着这种苦累活。

我不知道该如何帮助陈强一家,因为工地上这样的人我看得实在太多。他们活着,只是为了生活。还有一些十八九岁的强壮年小伙,下午四点过来,搂着自己口中的媳妇儿。女孩儿穿着露脐的衣服,打扮得妖冶异常,身上气质既不符合乡土,也融入不了城市的气息。

作为我童年最好的小伙伴,临走时,我委托陈叔叔给我买了一些纸和香,去祭拜陈强。面对着那幢隐藏在大厦后面的阴暗小屋,我并没有觉得害怕,因为我问心无愧,我相信陈强不会伤害我,也不会再恐吓我。我只是希望,他的父亲,还有在这城市里面努力打拼的那些人,能找到自己的归属感和认同感。

回家的时候,我把这件事告诉给了我的父亲。同时,我也有些好奇,为什么当年我父亲会补偿陈强一家那么多钱,毕竟陈强是意外死亡。后来,我母亲说漏了嘴。说当时拆迁的时候,有一个钉子户一直不愿意走,想要很高的补偿。一个承包商就派人去解决这个问题,那个人原本就是一个地痞流氓,那个女人一直不走,那人一气之下,拿起一根棒子打死了那个女人。

陈强刚好看见这一幕,为了解决这个目击者,那个男人用砖头打死了陈强。承包商有关系,派人疏通了警局,同时为了防止这件事闹大,让父亲给了陈叔叔十几万,以作赔偿。当时,若不是陈强及时推开我,可能我现在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很震惊,也很气愤,甚至冲动的说,我要去报警。

父亲说,这件事过去十几年了,连一个证据也没有,报警根本没用。那个打死陈强的男人,在几年前因喝醉酒在一条大河里溺亡了。如果我只是为了让凶手偿命,现在凶手死了,我的目的也达成了。

那个承包商,我认识,呵呵,现在家缠万贯,可是我们当地的首富,我父亲之所以能有现在这么发达,就是拖了他的福。以前我经常在他家里面去玩,他每次都笑脸相迎,看起来非常和善。他三年前成立了一个慈善基金,专门帮助山区里面的孩子上学,还上了电视。

其实,在我父亲的圈子里面呆久了,我也看到不少肮脏的东西。比如一对人前很恩爱的夫妻,背后双双出轨,男人包养了比自己女儿还小两岁的女孩儿,女人在外面找应召男……身边的朋友说,只要是男人,都会有出轨的想法。穷的时候,他守着你,是因为他没资本。有钱的时候,他还守着你,是因为他傻。我认识的一个男性朋友,他口口声声说自己爱着自己的妻子,但是昧着良心去勾引一些初中的女孩儿。我记得一个女孩儿,虽然才上初三,但是打扮已经非常入时,一头偏分长发,精致的妆容,挤出来的y型胸部。看她的穿着打扮,你一定会认为她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是他的父母只是从乡下来打工的工人,花了好多钱才把她送进本地的学校……

那男人的老婆带着我们去抓他们的时候,三两个女人抓住那女孩儿的脑袋就是一阵暴打。那男人就在旁边看着,也不敢过去护那女孩儿。我实在于心不忍,就上去阻拦他们。那男人家里有钱,他老婆每次抓奸一次,他就要支付他老婆几十万。呵呵,他老婆倒也乐在其中。

我后来和那女孩儿来了一次单独谈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只是觉得她真的太小,怎么就可以毁了自己的青春。那孩子刚开始一直低垂着脑袋,没说话,后来才说,自己没安全感,没存在感,她生活在这座城市里面,感觉被排斥。她害怕说起自己父母的工作,身份,她觉得这男人能给她安全感,存在感,钱和时髦的打扮能给她所有的自信。对于这个时代的很多人来说,钱便是安全感,我父亲也对我说,如果你连物质都没有,拿什么东西去追求你的精神。

不好意思,原本是鬼故事,竟然偏题偏得这么远。

什么东西,能让现在的人心洗尽铅华呢?厚厚的妆容之下,青春去哪儿了呢。想念以前单纯的生活。我对我丈夫说,我想把孩子带到乡下生活,去了一趟乡下,发现很多村子都空了,很多农民都在城里打工去了。那里有很多留守儿童,小小年纪,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重担。我用我以前投资的钱建了一所学校,决定教那些孩子读书。人的思想必须得通过教育改变,这些农民之所以不懂发展,是因为他们没受过教育,只是盲目的为他人打工。我希望越来越多的人除了关心自身以外,也能够关注其他人。孩子、老人、生命、世界,我生活在这里,所以无论世界是怎么样的,我都爱这里,我希望用我的努力,能够去影响一个人、两个人……更多的人,世界那么美,你值得去发现,去享受。利益并不是永恒的。

其实,孩子真的应该在大自然里面放肆的玩,孩子应该寻找自己的天性,寻找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被社会安排成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们人活在世界上,应该找寻真正的自己,而不是成为生活的工具。若是如此,那我们就没有自己的命运了,所以我们总是埋怨世界不公平,埋怨我们无能为力。

我觉得人生的最高意义是,寻求真正的幸福。陈强带给了我这种幸福,最本真淳朴的幸福。

(你们爱这个世界吗?虽然作者有些时候是悲观主义者,但是我的确爱这个世界,希望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当中生活的每个人都能过得很幸福,都能享受每一份美好,我也爱你们。我终极的梦想就是,写出能够让整个世界感动的书,能够用微薄之力,慢慢感染周边的人,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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