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救梅羽,叶天骥不得以出手,见众军远去,也不追赶。回头看梅羽,他还站在原地,手中捏着半截紫带。
鲁炎安慰道:“别生气了!这些小崽子,越闹越不象话!”他在冥域资格极老,在冥后蓝雨统一冥域前,就已在这里生活了。因此骂起冥域军士来有点训孙子的口气。
叶天骥虽不喜欢梅羽的娘娘腔模样,但见他受辱,心生同情。而自己和鲁炎刚才颇为自私,为了看梅羽的丝带武技,迟迟没有出手。他心里愧疚,也安慰道:“是啊,别生气了!”
梅羽适才被大魔长羞辱,在外人面前,一直强自忍住。听二人安慰他,一口怨气立时发泄出来,扑在叶天骥胸前,竟是惊天动地地嚎啕大哭。
在青境,一般小儿走路跌跤,吃疼大哭,父母总会用脚去踩那绊脚的石块,嘴中说:“打你,打你,谁叫你让宝贝摔了!”小儿看着父母为自己出气,必会停下不哭。而叶天骥没想到成年人正好和小儿相反,成人受了委屈可以忍一时,但若有亲近的人安慰,反而会大哭——只要是人,受了气总要发泄,方式、时间不同罢了。
叶天骥的胸襟被梅羽的眼泪浸湿一片,手足无措,只能等他哭完。他平时厌极梅羽不男不女,此时见他哭得豪爽,竟去了几分厌意,心道:“这梅羽虽是言行上有些讨厌,但对着敌手能不屈奋战,总算骨子里象个男人。唉,我要是象他这么能哭就好了。”
鲁炎打架比武是内行,哪见过梅羽这种架式,只能在旁搓手焦急。叶天骥直数完天上北飞的第三群大雁,梅羽才偃旗息鼓,抹干眼泪。他抬头对叶天骥道:“小师父,哭好了。你教我修真吧!”
叶天骥奇道:“你怎么一哭完就想到要练功?”
梅羽恨恨道:“都怪我爹爹,老说小孩子不要打打杀杀的,害我的修真境一直提不上去。要不然,何至于被这种小角色欺负!”
鲁炎哈哈一笑,道:“有志气,好,让你师父教你。等你厉害点了,我去拧那个大魔长出来,你再和他打一架!”
梅羽问道:“哪有那么快的?人家都说修真要一步步来啊!”
鲁炎笑道:“那有何难?修真功力不能一日而蹴,打架的技巧却可以啊!你也不想想,打遍冥域无敌手的老祖宗在这儿呢。”
梅羽一听报仇有望,大喜道:“大师父,我要练多久可以打得过那大魔长?”
鲁炎道:“以你的修为,要想击败个魔使是不可能的。但有你大师父在,要赢那大魔长,不就是一天的事吗。”
叶天骥也是大奇,梅羽的修为在罡气中期,而那大魔长差不多是心动期修为,就算没有冰兽相助,要想打赢还真是不易。
却见鲁炎已一招一式慢慢给梅羽讲授。鲁炎是武学大家,刚才看得几眼二人的过招,已对二人各自的优劣看得一清二楚。
梅羽的功力较弱,但身法灵活,再加上兵器有其独到之处,经鲁炎一点拨,优势便现了出来。叶天骥起初觉得鲁炎所教的并不是武技正道,纯为了一时痛快,这样练出的武技并不能对所有格斗有用。但慢慢地,他发现梅羽和鲁炎都是全神贯注,果然是“好之者不如乐之者”,便也加入了他们的讨论。
鲁炎将梅羽的优劣梳理了一下,总结出他要以快打慢的战术,攻击的主要方向集中在假想敌的最软弱部分,包括冰兽的眼睛、大魔长的脸部、颈部和四肢无甲覆盖处。同时又教授了梅羽一些简单的气息运转法,将托气、聚气、提气与他的身法结合。虽说是非系统地训练,但于一日之内,梅羽的武技判若两人。
梅羽照鲁炎所教演练了一遍,叶天骥见他飞带旋舞,眼花缭乱中杀机暗藏,暗暗钦佩鲁炎的武技修为,心中又想,若有罗蓝儿在此,梅羽的进步应该更大。他借花献佛,根据罗蓝儿从前教他的一些要领,随口纠正了梅羽身法中的不足。
鲁炎经叶天骥提醒,兴致越来越浓,三人研习了一天一夜,终于让梅羽自成了一路带法。虽仍有不足,但梅羽功力所限,目前也只能如此。
梅羽经这一日,自觉信心满满,便央求鲁炎把那大魔长“拧”出来。
这下可让鲁炎犯了难,他只是为了安慰梅羽随口一说。这里接近蓝雨所居的雪域峰王帐,正是冥域驻军密集之地,驻地又随时都在迁徙,梅羽放兽的那个军营早已迁走。再要找到那个大魔使,谈何容易。但他哪拗得过梅羽,只好答应去找,于是三人沿雪域左近的军营一路寻访。
第三日,三人行到雪域西面,前方正有一所军营,规模较之前所见为大。叶天骥早就有心想看看冥域军的情况,见这个军营大帐蓬数百顶,旌旗密集,便一定要和鲁炎一起走近看看。梅羽自不肯一人留在远处,三人便一齐来到军营附近。
叶天骥发现这军营的巡逻、岗哨格外齐整,更没有军士大声喧哗,与沿途所见颇有不同。他心中称赞,不知此处领军是谁,偌大一个数千人的军营治得井然有序。
三人在营门附近转了几圈,连个乱走的军士都碰不上,正没奈何处,一骑军士策兽赶来,口中叫道:“鲁老英雄,留步!”
叶天骥等人闻声止步,那小军士跳下兽背,向鲁炎作揖道:“听闻鲁老英雄在这附近出现,魔将大人已备下水酒,万望老英雄和二位赏脸!”
鲁炎哈哈一笑,问道:“这个营是哪个小子带的?倒知道孝敬。”
那小军应道:“我等是魔将萧毅靡下。”
鲁炎道:“他这份情我领了,也记住了。我受不了这些个应酬,你回去禀一声就好了。”
他转身欲走,那小军扔了鞭子,一拜到地,道:“魔将吩咐了,若是请不到老英雄,让我提头去见。”
鲁炎一听,道:“哪有这种事?为一点小事就要杀人头的?”再一看那小军在地上伏着不起,肩头颤动,确是十分害怕。
叶天骥此时激起兴趣,直想见见这个萧毅是何等人物,便对鲁炎道:“何必让他为难,我们去吃一顿就是了。”这几日行走在这附近,过往军卒都没有盘问过他,叶天骥初入冥域时的心虚早已消去。
鲁炎想想,道:“那你去和你们的魔将说一声,我不喜欢吵,就不要闲杂人等陪酒了。”
那小军应一声,如释重负,跃上兽背,急鞭回营。
梅羽咋舌道:“这萧毅好大威风!把手下吓成这样。”
鲁炎笑道:“你以为冥域就只有你那天碰到的那个大魔使啊?要是那样,冥域国怎么敢一次次地进犯青境。”
叶天骥接口道:“威风再大,也及不上你大师父的。人还没到,人家就大老远地备好酒水了。大师父,你在冥域到底是什么人物啊!”
鲁炎苦笑道:“还不是当年蓝雨收服冥域土著时,我和现在的魔帅毕绝打了一架,在冥军中就有了这么个闹事的名声,你说谁不怕。”
叶天骥大奇,而梅羽却问道“谁打赢啦?”,鲁炎只含糊地应道“反正我没输”。
三人才到营门,早有个魔将打扮的人迎候在那儿。那人远远望见鲁炎,便拱手行礼道:“打扰鲁老前辈闲逛的雅兴,恕罪恕罪。”
鲁炎也不还礼,道:“听说要是请不到我,你就要杀人了。我老鲁可不愿意造孽,只好来了。你就是萧毅吗?”
那魔将正是萧毅,应道:“前几日,从几个不争气的手下那里听说有几个高手到了这附近。听他们一说像貌,我便留上了心。今日果然在这儿见到诸位,真是有缘啊。”
叶天骥和梅羽知他说的“不争气的手下”八九成便是那大魔长,想他必要替手下出气,都暗暗戒备。
鲁炎道:“难得你上心!我们正要找你手下的一个大魔长,要的便是最不争气,弄跑了几百匹冰兽的那个。你把他叫来见我。”他在冥域人面前与平时大不相同,眉眼间虽有嬉笑之色,但口气大致还算稳重。
萧毅笑道:“我手下确是有这么个大魔长,但是不能来见前辈。”
鲁炎脸色立变,指着萧毅道:“好你个小子!真个叫前恭后倨啊,刚才还说得那么客气,不一会儿就变脸了啊!”
萧毅面不改色,笑道:“老英雄误会了,他不能来是因为他正在受军法处罚呢!”说着向营里一指。
叶天骥等随他所指向营里望去,远远见大旗旗杆下赤条条绑着一人。三人走近,一看之下,面面相觑。绑着的那人,正是三日前与梅羽儿交手的大魔长。
那大魔长腿骨上包扎了几层,看来叶天骥那日将他摔得不轻。身上新伤又添,鞭痕累累,蝇虫闻血腥叮绕,脏臭不堪。见有人来到,那大魔长定睛一看,恨恨道:“魔将,那日放走冰兽的便是这少年,打伤我的是那个高个!”他早没了三日前的神气,在上司面前,也不敢称梅羽为“兔儿爷”。
萧毅道:“这件事,我自会处理。把你绑在这里示众三日,你心中有气吧!”
那大魔长道:“魔将,属下出生入死,何尝有过一句怨言……然而此事……属下不服。”
萧毅道:“说!”
那大魔长被绑了两日有余,嘴唇开裂,神色黯淡,此时气愤填膺,说话有些喘,他愤然道:“那少年潜入军营,放走冰兽……属下们立马前往辑拿,不敢有所耽搁。……擒他不住,那是技不如人。而魔将你却待这几人为上宾,……属下……心中不服。”
萧毅道:“你这样和我说话,就不怕死吗?”
那大魔长“哼”了一声,不再答话,两眼仍气鼓鼓地看着梅羽。他被处罚是因为梅羽放兽之事,反而不记恨叶天骥将他腿骨弄折。
萧毅微怒道:“在我手下,没有你这样大百魔长!你的职责是驯养冰兽,把冰兽弄丢,杀你一百次头都不为过。不要和我说理由,有理由你到战场上和青军说去。”他骂了这几句,面色稍和,道:“若军中人人都如你一样,那便不是绑在我萧毅的军旗下鞭挞示众,而是割了首级,在青军的军旗前祭旗。”
那大魔长一听之下,道:“魔将,我错了。你再多绑我三日也是应该的。”
萧毅道:“你知错就好。我的军法定你三日便是三日,时辰一到,你到我帐里来。”
萧毅不再多说,回头对鲁炎等人道:“让鲁老前辈见笑了,来,我们进帐谈。”
叶天骥见了萧毅这一番训斥,心中暗服。这萧毅的军规极严,又能服众,难怪军营里整肃异常。心道,不知青军的军纪军风如何?若都象溪城神使宇文浩那样,可就不妙了。
萧毅将三人让进大帐,桌上清清爽爽地摆着几盘大肉,一坛奶酒。鲁炎等人刚才见他处置那大魔长,心中对那人怒意早消,反而还带些欠疚。
双方分宾主坐下,帐中军士全退了出去,萧毅亲自为众人斟上奶酒,这才问道:“鲁老英雄,这二位怎样称呼?”
鲁炎笑道:“你让他们自己说。”他知梅羽身份并无大碍,叶天骥则有些不对,干脆让他自己编去。
叶天骥拱手道:“在下是紫薇商人莫言……”
鲁炎忙接口道:“也是我的弟子。”又指着梅羽道:“他也是我刚收的弟子,也是紫薇人。”他听叶天骥用紫薇商人的身份,怕他露馅,便全揽到自己身上。
萧毅笑道:“鲁老英雄果然是桃李满天下。我听了手下回报,心中便诧异,在这方圆数百里,除了军中几位大将,谁有这么好的身手。想不到,是鲁老英雄的弟子,难怪难怪。”
鲁炎见他过于谦恭,不但将打伤大魔长一事带过,对梅羽放走冰兽更是一字不提,心中生疑,问道:“请本大侠来,总不会是喝碗奶酒吧?”
萧毅道:“在下确是久慕老前辈大名,这才冒昧相邀,请莫相疑。近日这一带,青军军探极多,想是都为上古灵元一事而来。萧毅苦于平时治军不严,操练不够,正想求鲁老前辈指点一二,也好教习儿郎,为国效力。”
鲁炎口中说“我哪有空教你们”,态度却和缓了许多,有人慕他修为武技,他总是高兴,不知不觉中慷慨接下了萧毅的一个奉承。
“三位便在我营中住上几日,您随口几句指点,都抵得上我们练上十年。这里每晚都有比武赌赛,鲁老前辈不会太过气闷。”萧毅显得极有诚意。
听说有赌赛,鲁炎来了精神,说道:“既然你这么懂得孝敬,那我就住上一晚。若是不好玩,明天一早,我拔腿就走。”叶天骥也正想在军营中多呆一阵,正求之不得。
鲁炎装了大半天正经,感觉这天下最累之事便是隐藏真性。几杯奶酒下肚,便缠着萧毅问这问那,他心痒难耐,巴不得日头早下,好等到晚上的比武赌赛。梅羽是少年心性,也跟鲁炎一样,对赌赛之事颇为关注。只有叶天骥在一边暗暗盘算,如何利用这一两日时间,好好看看冥域军营。
此时,帐布外有人禀道:“魔将,大魔长雷风奉命到帐。”
鲁炎拍拍脑门,道:“险些把他忘了!几位稍坐。”随即高声道:“进来吧!”
那雷风正是受罚的大魔长,他掀开帐布一拐一拐地进来,向萧毅施礼。萧毅道:“雷风,你等一下,我拿样东西给你。”
雷风站在那儿,眼睛仍是怒视梅羽,但在萧毅帐中却不敢造次。梅羽早已不记前嫌,又还巴望着在营中玩赌赛,哪管昨日恩怨,只当没看见。
萧毅从后帐中出来,手中拿一个小瓶,递给雷风,道:“此药一日一敷,十日便可伤愈。这是当年龙狮堡一役后,冥后赐予我的,我也用过,十分灵验。”
雷风没想到萧毅交代他罚后入帐,竟是为了给他这御赐伤药,当即哽咽道:“魔将,雷风做错了事,不值得您如此挂心。”
萧毅道:“只要在我营中,便一定要功过赏罚分明。你失职丢兽是过,但追查此事中受伤,虽无功也尽了力。你去吧,在一年里,带个百人队,给我收满丢失的冰兽数。”
雷风此时心服,拜道:“属下一定用双倍的强壮冰兽填回兽栏。”说罢,倒退着身子辞出帐去。
这一手恩威并施,那大魔长心甘情愿地接受处罚,还要死心踏地地加倍弥补过失。这次,连鲁炎也啧啧称赞,口中道“将才”“将才”。叶天骥则心中更奇,越发想看看在萧毅治下,这军营内部到底如何。
好不容易挨到火把点起,营外一改白日里的安静,满是喧闹之声。
叶天骥才道:“比武赌赛已经开始?”鲁炎和梅羽早起身向帐外去了,萧毅笑吟吟地让叶天骥先出帐外,这才出帐。
在叶天骥眼里,冥域军的比武并没有什么意思,招式普通,修为也浅,甚至比不上北堂的考试。而鲁炎和梅羽深谙其道,这赌赛玩得就是“赌”字,赌得就是眼力。
石块垒起十丈方圆的一圈,中间便是武场。在圈中先进去一个壮汉,是上一轮的胜者,挑战者却是自荐。当挑战者进入场内时,围攻众人便开始下注。比武的胜者自有固定赏格,而下注者则是有输有赢。鲁炎和梅羽喜欢这样赌赛,早大声叫着自己押的注,钻入人群中去。
叶天骥找个借口,支开萧毅,便往军营人少处随走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