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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解歌儿苦寻三生梦 (3)

第十六卷  解歌儿苦寻三生梦 (3)

庆喜曰:“儿亦知一比邱非人,四骨董非物,且无箭不伤手之人,无甲可置杯之物。然非者忽是,无者竟有,其端在天女之存心于烛奸,其委则在儿之纷心于见异,又不若无心之浑漠耳。”知古曰:“镜中多少主未见之人,能以心镜乎?”庆喜曰:“自儿观之,矫臣不合有媚骨,汪泽不宜有荼容。斛斯侯虽天上人,非寿者相,余抚军□鹤之度,将辞九皋。朝廷若作羹醴,焉能需两公也?不足忧乎!”木兰谓知古曰:“请藏镜矣。凡身居局外,尚为之忧心。吾心在镜中,不可以袖手。

第不识针砭二师,何久不至岛?而使斛斯余君,坐受魔障也。”知古曰:“子未审缚僧之神策兵耶?其初僧从地起,卫兵若林,侧足瞪目,曾无以寸铁相拟者,为僧所魅也久矣。及四灵之戏成,忽能就地拾遗,虽劲兵无此神术,非二师而何哉?夫韬匿精气,以避赫赫之名,道术人往往如是。”木兰恍然曰:“诚不愧镜师之识,然吾益当亟还岛中也。”遂别二人,告于甘君曰:“噩侯自来岛,吾为之言于斛斯余君,夷才可用,固当为彼先容,岛事方艰,亦或忧吾后至。愿使君早平小武,转策中原也。”甘君曰:“小武正不易平。刘老师云:当在斛斯后,烟尘浩劫。那得先知。吾与天女同赴国忧,各投时变而已。”

木兰遂辞去,复乘雾行,至斛斯营前。埰儿魔妗迎出,启曰:“侯命弟子报吾师,余抚军为破擒之妖僧摄去。针砭二师追之,六十刻而响寂,乞吾师速觅针砭而救余君,勿复进帐矣。此时攻岛之镇将,俱无斗志,护城之王师,各动浮言,吾师之策安在哉。”木兰曰:“军中之事,所贵知难,圣者之心,曾无见怪。侯大臣宜镇静,吾自慰之。”入见斛斯侯,问曰:“针砭二师,已擒地下僧矣,何以逸之?”侯曰:“妖僧将走,有两兵缚之,帐中无人识者。妖僧呼名詈之,始知其为二师之假形。吾恳其先觅求张之踪,再醒从事之梦。二师未复本形而去,余君与吾,责此妖摄求张,魇从事诸罪状。妖自陈变巨手者,为刚上人谈禅之尘尾,彼乃演法之龙头,礼释之则吉,刑威焉乃不祥也。余君以其悖妄,置三木勘之,穿木索尽斩,君乃命易索。自出位就视,索忽左右跳,絷余君足,数十隶咸不能解。”妖笑曰:“索之首,在吾腹中,须破腹可取也。时仓卒为妖所卖,吾命剖其腹,刀自内出外而不见血,腹中缕缕出烟雾,若焚异香。有顷,妖僧与余君皆失之,闻二师叱咤空际,似截斗不胜者。

疑为逐妖去也,故遣迎告。”木兰曰:“求张返乎?”侯曰:“未也。”木兰曰:“请先救从事。”袖玉刀刺烛生鼻,黑烟袅袅,作灯爆声,始呻吟起,谓木兰曰:“吾梦中曾见天女与女弟子语,乃在是耶。”木兰曰:“斯即从事游魂也,迟两饭时不可救,其索汝于无何有之乡矣。”烛生惊曰:“然则吾殆死而苏者也?”因致谢侯与木兰,问:““求张两君,何尚不还舍?”侯曰:“从事其遇诸涂乎?”烛生曰:“予为僧嚏后,随意散步,出岛城,憩海边破寺,闻隔院有谈四灵图奇诡者,疑为彼两君也。即之果然,皆大骇,予问以何为至此,两君云:‘巨手钩之不能脱,出门变为两翼,负之以登天,野人有夜发鸟机者,翼为击堕。’两人匍匐至寺,以待厥明也。三人正谈夜半变异,针砭二师从海上飞至,各曳求张一人去,云将负之还帐,予哀吁求挈归,二师不可,曰:‘汝神虽离壳,接引非难,彼形已出关,提携至重。有同遭之劫,无独返之魂也。’予忡忡徙倚,不敢出寺门,闻疾雷破寺柱,乃惊寤耳。彼两君至今未归,又何往乎?”木兰曰:“二师之力,无不援两君归者。

侯试问中军将,前夜无人识之两兵,尔时又踵门否?”侯从之致询,中军将前曰:“顷又倚戟门而彷徨,正欲请命耳?”木兰曰:“速遣之进。”两兵入,直视无语。大类著魔。木兰呼取水,咒十数语之。两兵各嚏而言,向侯谢曰:“求旃张弓脰,非蒙大德,命二神人援手,埋骨不知其所矣。”烛生讶曰:“两君从海滨破寺来耶?”答曰:“然。”侯曰:“是求张之言,非其貌也,曷故?”木兰曰:“二师又以所假两兵之形饰两君,狡狯伎俩,吾亦必为也。故有中军将之问,毕竟名士非老兵。吾为返其本。”再咒再□水,倏复求张之面目。侯大喜。二师自外入,侯迎问余君安在?二师曰:“刚和尚腹中香烟,能开谊士之风怀,引达人之绮思。彼遁去,未敢摄抚军也。抚军闻香心动,欲访三生之人,以致神不守舍,遍游鸡笼城而得之,相与绸缪道故耳。”侯诘其三生何人,甘为情死?答曰:“解歌儿者,名鱼,龙阳人也。先一世为巴童角儿,抚军为余美,邑之名诸生,见而悦之,与同寝处者十年。童以瘵疾死。美殉之,再一世为燕女牛氏,抚军为金坚,其中表也。

少相狎,长相怜,得遂其私,亦恶于前而乐为之后者也。金坚以嗜痂癖,沦其精髓,先牛氏卒,牛亦以身殉。坚才略过人,为府君推重,置宾客第一。适冥中增筑枉死城,鬼徭既繁,□谤乃起,坚条陈事宜,应免入枉死城者三策:其一,隶本籍隍神之署,社公之家为杂庸,免其勾系,年伏念牛氏先幻角儿,衣冠为友,非同曲里樱桃。金坚旧因余美,杵臼学仙,窃比图中蛱蝶。始则无端求牡,溺志于山下之泉;继乃有意守雌,倾心于道旁之孔。盖顽虽致儆,不戒于官;娈即兴歌,犹忘其弁。谁能破老,都归傅粉之郎;所谓佳人,迥异分香之妓。故扑朔之兔,相驯焉而学妇随,虽毕罗之鸯,过狎者或为朋比,坚当吾始殁,枕股而哭,伤神不言,令人增分桃之义,氏及彼先亡,黄头毁形,青翰沉影,与世矫置幕之风。阴氏之还尸,仍不关阴;尾生之守死,多因为尾。名为伉俪,真觉绝伦;例以漆胶,若堪终古。乃坚已降为嘉种。尚书郎贵不易交,氏犹隔是众生;薄命妾冥无堕行,固其所也。抑有求焉,或其柳毅归来,结前缘于卢氏;韦皋老去,感再世之玉箫。否则酬蕴结之心,君甘绣被;入迷离之眼,奴愿青衣。苟遂意于三生,敢孤恩乎两大。

主者悯之,请于天曹,仍复其男质,生龙阳民家,为歌儿解鱼。自饰容首,不殊巴童用儿也。年十六,梦金坚来觌,恍然忆夫君下地。四十余年,深恐情人既为显者。华屋难寻,贱子初隶伶官,冶容易歇,乃放游两京,及秦晋洛蜀之都,冀有所遇,卒不知坚之后身,居何等官,能不忘三生人否?且区区之诚,抑郁谁语,正如临邛道士,碧落黄泉,茫茫两处矣。迨粮官幕陈三台赴闽,以乡人从之游,闻闽抚军年四十六,念金坚先彼三十年托生,忻忻若有所得,随海舶至岛中,舍楚人成又连逆旅。天将晓,有叩扉者,启之入,即抚军也。似曾相识,殊不能言,抚军早知其为解鱼,前生为牛氏。又前生为角儿,是刚和尚腹中之香,开其神智,鱼问客何方来?抚军曰:试吟之:

予犹开府癖,子果弄儿身。

散步偶相访,闻言多自亲。

冥缘同一笑,天运长三旬。

富贵岂能恋,与之因夙因。

鱼诵诗毕,持抚军而泣曰:“自小子之失丈夫,如盲人而骑瞎马,栖栖靡所,蔼蔼常怀。岂谓乌台贵人,犹然白袷名士,方求燕婉,遂睹鸿仪,悲不尽于陈言,骄辄生于故宠,愿作济盈之雉,无伤淇厉之狐矣。”抚军亦昵之言曰:“歌者惟恋缠头,鄙夫亦期食肉,何能爱鼎,而待还珠乎?”鱼曰:“人固不能忘情,奴实未敢奉命,神护双飞之翼,数悭三接之香也。”于是抚军喟然曰:“嗟乎?此情种不可失,虽复鬼瞰其室,终当吾老是乡。”因问鱼前世事,鱼答曰:“初时若可追忆,故寻其端,往往甚杳,此性之浊也。抚军一一语之,鱼如梦大觉,喁喁儿女,皆不胜情。吾辈不难以术致抚军归,恐正人之魔骤难消减,俟解鱼随抚军还,公忠善谋,必能用之以破贼,只须为军中庆得人耳。”斛斯侯曰:“从二师之言,吾自引诸将迎余君乎?”二师曰:“迎之,则抚军又难为情也。

盍俟诸?”木兰进帐曰:“余抚军以一白皙人归矣。”侯出帐迓余君曰:“刚和尚香烟缥缈,吾抚军意态翩□,彼何人斯?伊其相谑。”余君曰:“龙阳人解鱼,与仆有数世之缘,提携以归,共此晨夕,侯得毋罪仆之深耶?侯曰:“君方舒国家之忧,而适有城阙之喜,贺且不暇,奚敢罪焉!”求博士见解鱼,哑然笑曰:“犹忆前年,各梨园以嵩呼节庆,辐辏至京,得见吾子。维时承下风,希宠贲者,名公卿殆无虚夕,而吾子夷然不屑,别有兴怀。诸部中莫能尚也?”鱼答曰:“昔司成欲甘心于君,奴为解纷者再,岂知奔走戎行。故人邂逅,如夫天畔振翮,水中游鳞,无相与之相与是已。”烛生进词曰:“何物妖僧,敢逞邪为乱。迷军旅,侮宾僚,视节钺如菅茅,以中台为傀儡。违天有咎,背德不祥,请以二师之明威,天女之神勇,擒此妖诛之,岛贼自当授首耳。”侯与余君,正乞二师木兰,商灭妖之策。帐外传降酋噩青气至。侯命入见云:

陶冶群生出一门,如林才鬼莫烦冤。

要知蛮触原无氏,只说朱陈尚有村。

收拾野心猿问道,吹嘘灵气雀衔恩。

阿谁巧觅氤氲使,萍实萍花系性根。

兰湄主人诠曰:

事有不可解者,得鱼而忘筌,见兔而忘蹄是也。兹篇之义,以不解解之,不解者人事,可解者天道。著一解之说,遂使六合内自作聪明之人,无处置喙。

渊明读书不求甚解,博士歌儿之姓,既丝联而神贯矣,琴书之地,辄思博士风怀,声色之场,不废歌儿结习。盖博士亦索解之人,而歌儿有自求之实,比其类而引其伦,牧猪奴之才具,同为博士高徒,射鸟者之生平,半作歌儿故旧。不谓三军之惧,遂见斯人,我歌且谣,如儿戏耳。

佛氏三世之说,以现在而之于过去未来,圣人以事人知生为言,则举必世而已。小说有唐玄宗太真,世世为夫妇之誓。作诗者云:“他生未卜此生休,”明其信不近义,言难复也。三生石故事,亦是寓言,而泥于轮回之见者,且欲生生而曲解之,奚止三也。史氏指点痴儿幻态,三生而缀之以梦,三生之梦,而穷之曰苦寻。始知其在世一日,皆迷离之境也,梦醒则第四生矣。

必无斯梦,应有斯寻,卒之生而有梦,梦可无生。且我之梦不能自寻,转而寻人之梦,过矣。此生之梦,人己俱不可寻,忽而寻三生在人在己之梦,抑又过矣。所谓路路错,不曰非非想也,不谓之奇书得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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