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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相别

平贤族内,议事厅中。祝里科在众将士的阵前,依旧是挪着他温雅的公子步,一步一步踏上议事厅最高的座位。他坐在金光琉璃的皇座上,收起了君子画扇,高抬着头颅审视厅下的武将。边上一个弓腰的侍服呈上了一本黄面的折子。祝里科不情愿的伸出右手两根手指,夹拎着奏本的边缘拿过来。这种粗麻布制的材质,真是要脏了他的玉手了。

他把画扇递给了侍服。每当左手上没拿什么东西的时候,他就习惯性地翘起了恶心的兰花指。厅下的众武将,一个个都不忍直视他们的上帅竟然会是“大名远扬”的花花公子祝里科。族皇年事已高不宜统帅军阵,也是情有可原的;可那个大皇子祝甫去哪啦?偏偏要这厮人渣领袖三军,平贤族城就真的没人了吗?不过尽管憋着满肚子委屈和不满,谁也不敢吭声。谁让他是平贤大族的二皇子呢?搞不好,就是未来的族皇也说不定。说什么也犯不着和未来的族皇过不去啊!还不赶紧弯腰低头,奉承几句好话?!

祝里科除了有点端坐的礼仪,可真是不敢恭维他在议事厅中的表现。看他瞪着大眼看军中奏本的样子,厅下的武将真想冲上去对他吼一句:“你把奏本拿倒了!!!”

这样有公子范儿的皇子,倒是去“深闺”吟风弄月啊!族宫那么多风流之地,够你逛的;偏偏要玩到这议事厅中来。若是他能不理政事而只是泼墨书词,弹琴抚花,兴许还能落得个“作个才子真绝代,可怜薄命作君王”的美名。但是当下如此擅自玩弄平贤族十万兵卒的性命,就只会招来背后无数的骂名和怨恨……

祝里科又煞有介事地合上了奏本,接过侍服手中的君子画扇,“扑”的一声展了开来轻摇几下,然后也捋一捋柔顺的长发,亮了亮清嗓子,颇和善地问道:

“众卿可知,祝甫安在啊?”

他对自己的皇兄直呼其名的高傲,反正众人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回少主,少主皇兄近几日来不知去向,吾辈也是丝毫不知。”

“哼,大敌当前,身为皇子,却好是畏战。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制他的潜逃之罪!”

祝里科似乎还没有考虑,自己是否有治罪祝甫这个万人景仰的剑士的权力。只恐怕当堂堂祝甫被诬蔑的时候,整个平贤族的人都愿舍身为他们心中的英雄正名吧。祝里科或许天真地认为,坐上了宝座之后他自然也就受万人景仰,自然也就可以号令全族,为所欲为了。自己与祝甫的差别,无非也就是嫡长子的问题,要是自己早生个几年,那这个大皇子的名声冠在自己头上,岂不就可以像如今的祝甫一样受尽族人爱戴。只是祝里科至今仍不明白的是,若不是仗着平贤族皇的宠爱,这个废柴的公子皇子,早就被平贤族人撕成碎片了。

“杀!——”

27人的堂文族的普通队伍,似乎从没听说平贤十三“星士”的美名,敢向落亦仙剑麾下的十三个精锐剑士发起冲击的,首先只得承认他们的勇敢。枝雯在后面,还没拦得住她手下的27个人,就已经目睹两队人马混战在一起了。局势的混乱已不可遏制。在霞年平原这样的敏感地带,两队势不两立的人马相遇,立刻就陷入了纷杂的刀剑相向。

枝雯不忍看着血肉的杀戮。但她没有办法,她是公主,是堂文的心腹所在。她不可能目睹族人为了她不顾生死地奋战而无动于衷。她伸出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微闭双目屏息运气,一道青色的光芒从她的手指上发出,光芒长约三尺,如同以手指运筹着一把仙剑一样。以气御剑,化剑于无形。当年纵然是龙腾剑主道役元,说什么也学不会把龙腾神剑化为气息,好能来去自如。而能真正把仙剑化入指尖,一道体气就能唤出仙剑的,必然就不是泛泛之辈。

枝雯双指执掌着青光之剑,与祝甫泛着银月之光的落亦仙剑,相隔十余步,却谁也没有挥剑之意。若是不明事理之人,对着这样的场景——两队人马混杂乱战,两个首领却执剑深情对望——定然会看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

枝雯右手御剑,左手开始紧紧握拳。她简简单单的伫立在一旁。再不出击,恐怕自己27人的队伍,会被剿杀的一个不剩。她没有办法,可她怎么能,怎么能向慕恋的佳人出手?她只能噙出泪水,在族人性命与佳人剑锋中做个抉择。她微微的抽泣声,掩盖住了刀剑乒乓的碰撞声,传到着祝甫的耳中。而祝甫也只是让落亦仙剑低垂着,但是他更显得毅然决绝,他不会像枝雯一样哭出泪水。相反,他抬起左手,狠狠在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捶了两下。交战之中,再大的挑衅也莫过于此——这儿,就等你一剑刺穿,如果你有本事的话。

枝雯没有想到曾经像孩童一样谈笑耍闹的祝甫,仿佛猛然间变了个人。

那一个曾经爬上松树然后一脚踩空的祝甫,那一个在池塘边卷起裤管为她摸鱼烤鱼的祝甫,那一个抚摸过她羞红的脸颊的祝甫,如今只能是一名战士,一名没有任何情感的战士。

祝甫凌然的冷面气息,丢弃了凡尘中的种种留念。他的眼中,只剩下了他的落亦仙剑。感情对于剑士,是一种多余。

但枝雯的惊讶没有持续多久,她很快理解。枝雯的剑终于被提起,她开始挪动步伐,一寸一寸的向前逼近。然后她放开了脚步,默默的向祝甫走去。最后她干脆径直奔跑,离心慕的恋人越来越近。脚步带动了窸窣的草木刮动,树林里的松鼠也跳跃着远去。

祝甫没有任何的躲闪,任由那熟悉的少女脸庞越来越看的分明。十丈、七丈、四丈、一丈——直到三尺之遥,就是一把剑的距离……

枝雯将手中的青光剑刺入了祝甫的血肉身体里,不偏不倚正中左胸。祝甫的墨石铠甲被青光之剑刺裂,他的心坎被一剑贯穿。祝甫的口中呕出了献血,滴在了枝雯的剑上,她的青光之剑沾染着敌将的污血,似乎也减退了光泽。

而这少年将领的眼中,并没有流露出一丝的责怪,相反的,祝甫表现的竟是一种欣慰和情愿。谁都也没有犹豫,枝雯也不需要犹豫,从祝甫被贯穿的身体中拔出了她的第一次染血的剑息。祝甫的胸口,被涌流的鲜血染成大片暗红。他无力支撑起自己身体的重量,应声倒地。曾经一手塑造了战局神话的祝甫,那个叱咤战场、不曾落败的祝甫,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倒在了敌将的剑下。落亦仙剑还没有被抬起,就已经落地。最简简单单的一招剑势,就将他全然击溃。

那一刻,少女的心中,同样的无比疼痛。不仅是望着自己心慕的郎君倒在自己剑下,更是同样感受到被利剑刺破心脏的霎时剧痛。她也失去了知觉,只在缓缓合上眼睛的时间,透过稀稀疏疏的睫毛,隐约瞥见一个墨石铠甲的战士提剑的身影。

那是祝甫手下的一名剑士,保卫领袖是他的职责,他会向所有对领袖的威胁挥剑。枝雯没有挡住这突如其来的反击,不是不能,而是不愿。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向祝甫致歉,献上自己的生命的代价。相比自己的生命,她还更愿意倒在祝甫的身边。两人共同躺在一滩血渍之中,不再理会世间的任何感觉。他们又一次可以无忧无虑的安身在这一片霞年树林里,一切只如初见……

双方交战即止。针锋相对的两队人马,不再继续挥剑。惊愕的将士停下了手中刀剑的乒乓相接,他们停下了他们互相杀戮的游戏。那一刻时间就此凝固。掌控着两大族城的将领和公主,在同样一片血地不再醒来。祝甫至死都紧握着手中的落亦仙剑,那是他在天澜族城所留下的唯一纪念,他踩在了生死的交界上也要带上他的宝剑远去。他的右手会带着剑,如果可能,而左手,愿能放在枝雯的额目之上,他的死去也就将无憾。

祝甫和枝雯没有给世界留下任何多余的话语。他们各自的十三名精锐和27人的卫队,陷入了无尽的慌张。他们停顿了长久的忙乱和不知所措后,全都冲向双人倒下的躯体,从血泊之中带回了各自的领袖和公主。急促的脚步和悲恸的呼唤,难掩的恐慌和悲戚在霞年树林里动荡不安。

纠缠在一起的混乱战局终于分开。来自堂文和平贤的战队各自带着各自的人儿,向完全不同的两端急切飞去。

乌云遮挡了月光,一只大雁哀婉的啼鸣。被乱世逼迫的情恋扭曲成不可名状的伤感,结局只是不堪回首的凄凉。死亡,是所有的终结,也是一种解脱。

但死亡只是懦夫解脱世界的方式。由祝甫和枝雯导演的故事,决不会仅此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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