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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郑志军欢天喜地地回到供销公司,立即把几个副总召唤到自己办公室,研究对胡玲玲的处理意见,说是研究,其实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只是走走形式罢了。

会议很快形成一致意见,给胡玲玲记大过一次,撤销西北办事处主任职务,调回公司重新安排工作,责令她在两天内将挪用的货款交到财务上。最后,他又令办公室中午就把公司的处理意见拟出来,下午一上班就上报政治处审批,等政治处批下来,马上就胡玲玲事件发一期简报,要求写明公司非常重视,立即研究处理意见,召回所有的营销人员开会,整顿纪律,组织人力进行财务对账云云。

办公室主任也是个女的,姓南,30来岁,郑志军刚当上总经理没几天就睡了她。在公司里,她比几个副总说话还管用,加之她个性张扬,对一般办事员飞扬跋扈,因而大家背地里叫她人妖,就是取“男主任”之意。后来又隐晦地叫她任主任,亦是取“人妖”的“人”字的谐音。她早就听说胡玲玲要取代她的位置,心里对胡玲玲很不满意,今天对胡玲玲的处理决定,使那块压在她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试想一个记大过的人还有什么资本跟她抢主任的位置?便乐哈哈地问:“郑总,那我下午就通知所有营销人员回来开会?”

“他们在外边收款,通知个屁呀,你就不晓得按照我的意思编几句?”郑志军看看时间,夹起公文包,招呼几个副总,“好了,今天耽误哥儿们几个吃饭了,好久也没有跟大家联络感情了,走,我请客。”

接着,他给一个洗精煤供应商打了一个电话,要他马上去县城安排安排。

彭家仲也没有料到王福全会是这么一种表情,感到很意外,心头掠过一丝忧郁,他起身拿了一张毛巾帮王福全擦桌子,也借此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

王福全放下杯子,硬是抢过毛巾,胡乱擦了几下,就将毛巾扔在一旁,恢复了一贯沉稳的神态,说:“你说说看……”

“我初步设想分两步走,第一步实行监企分离,把效益非常好的焦化厂和水泥厂交给工人做,建立两个纯工人厂,把监狱所有的工人集中在这两个厂,并逐步过渡到工人管理工人企业,一是解决工人就业问题,二是把工人和民警、和犯人混岗问题彻底解决;第二步搬迁,将监狱搬迁到交通、经济相对发达的中等城市。停炼铁厂,争取破产;在3年内分步骤退出煤矿这个高风险行业;把炼铁厂和煤矿的资产资源进行置换,盘活资产和资源。同时为了解决罪犯劳动改造的问题,有意识地先派出一个监区到青州市打工,建立外劳点,探探路子。”

彭家仲语气很坚定。

基于省厅局的要求,关于监企分离的事情,王福全只是在党委会上提过,但由于省局没有明确的时间表,加之这其中牵扯到的利益关系很复杂,就搁置在那里。至于彭家仲提出的其他问题,他想都没有想过,从出生到学习、参加工作,都在这大山沟里,退休后养老,到入土,也将在这大山沟里,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离开这个地方,到城市里去生活工作。何况停炼铁厂、破产、资产置换、外劳打工等等,对于双河监狱来讲,都是空白,一个事情比一个事情大,一件事情比一件事情难……

他的头有点晕,他不敢再想下去,双手支撑在办公桌上使劲地揉着太阳穴。

过了好一阵子,彭家仲见他微闭着眼睛不说话,就说:“当然,这也是我个人的初步想法,还需要做一些科学的论证。王书记,不管是监企分离还是监狱搬迁,我们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困难和挑战,我还是刚才那句话,只要我们两个统一了思想,就能维护班子的团结,只要班子团结,这些困难和挑战都是可以克服的,我坚信!所以,我希望你能支持我,和我一道带领民警走出大山,把好的产业让给工人,走出生产和监管这个困扰我们几十年的怪圈,回归执法主体地位。”

王福全见他说得很诚恳,也很谦恭,心头不禁一热,看来这位上头来的监狱长已经是下了决心了,自己也不得不有个态度,于是说:“家仲同志,你放心,在保持监狱稳定的前提下,我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的。今天你提的这些事儿,说实话,我想都没有想过,让我好生想想,然后我们再交换意见,怎么样?”

彭家仲见他这么说,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于是便起身告辞。

郑志军和几个副总刚下楼,意外碰上了胡玲玲。

胡玲玲也觉得诧异,一则是公司几个巨头都齐刷刷地看着她,二则他们的眼神怪怪的,就像在观察一个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未知的物种一样。特别是郑志军,诡异的眼神中夹杂着几分得意和几分放浪,高昂着头,那神情活脱脱就是一只荷尔蒙分泌过剩的公鸡,眼光就如同一把剪刀,似乎要剪掉她的衣服。胡玲玲第一次被几个男人用这种眼神看,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也不禁脸红心跳,不过,这种局促不安的表情让她陡增了几分羞涩,更使她像一朵细雨靡靡中盛开的红芍药……

郑志军的目光扫来扫去,最后停在她的臀部上,浪荡地笑着,说:“你还知道回来?半个月不见你的踪影,我们刚才还在研究是不是要登寻人启示……有一句古话怎么说来着?跑得了尼姑跑不了庙,我刚才还在这么想呢,这古人就是比我们聪明哈,说到我心坎里去了,哈哈……”

其他几位副总也跟着一阵笑,先后钻进小车,一溜烟似的跑了。

胡玲玲正在揣摩郑志军的话的含义,一阵大风刮过,二楼走道外边悬挂的标语一端被大风吹落,摇摇晃晃地打在胡玲玲的头上。胡玲玲往外走了几步,盯了好一阵子,才看清这是一幅廉政标语:“廉洁方能聚人,律己方能服人,身正方能带人,无私方能感人。”

南主任在楼上发现了胡玲玲,便指手画脚地叫她把标语又挂上。

胡玲玲挂好标语,来到她办公室问:“怎么挂这玩意儿,监狱搞整顿了?”

“前几天郑总叫我挂的,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为什么要挂,我正式通知你,刚才公司召开了总支会,对你的问题作出了处理决定……”南主任幸灾乐祸地说。

“啥?处理我?凭什么?”胡玲玲打断了她,虽然提前有思想准备,但还是感到意外。

“装,你就装吧,再怎么装无辜也等于零。郑总说你挪用货款,不假外出,叫你回来开会你也不回来,目无组织纪律,记过,撤职,回办公室重新安排工作,等政治处把处分批下来,还要发通报……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办公室的一员,郑总要求下午一上班就要上报,我打字不行,我写好稿子你来打!” 南主任卖弄起权威来,连讥带命令地对胡玲玲说。

胡玲玲定定地看着她不说一句话。

“怎么?不习惯?慢慢就习惯了。其实呢,我这人还是很好说话的,都是女人嘛,女人不就是那点本钱吗?你知我知,大家心知肚明,只要以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依然是好姐妹。”她边说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皱眉咧嘴地瞧着。

“我觉得你很可怜!”

“你说什么?”那女人把镜子重重地压在桌子上,恼怒地质问。

胡玲玲几乎凑到她脸上,一字一句地大声说:“你好可怜!”

说完,乐哈哈一阵笑,转身走了。

那女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都没有晕过神来,也没有心思写报告了,想了想,就给郑志军打电话诉苦。

彭家仲下午一到办公室,王福全就打来电话问:“听说你准备耗资几十万元安装什么电脑?”

“王书记,有这个设想,半个月前我派熊晓戈和胡玲玲去考察,他们中午回来了,本来我打算听听他们的考察情况后再给您汇报,既然您已经知道了,那请您下午3点到我办公室来听听汇报。”彭家仲说。

王福全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现在供应这么紧张,我看这事暂时缓一缓,先把这笔资金拿出来保保生产再说吧。我下午要参加党支部的学习,就不来了。”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彭家仲看看手中的话筒,心情突然有些沉重。

这时,胡玲玲敲了两下门,径直走了进来,见彭家仲拿着电话沉思,笑着说:“八成是嫂子打来的电话,嘿嘿……”

彭家仲回过神来,放下话筒,招呼她坐下,看了看她说:“怎么样?这次出去有什么感受?”

“一句话,别有洞天!以前在销售上跑跑跳跳,也算行了万里路,自认为还不像监狱的大部分人不知人间岁月,至少在观念上跟得上社会发展的步调。这次出去,在网络面前,我才知道世界如此之大,又如此之小,颠覆了很多传统意义上的观念……哎呀,我现在也是一知半解,反正,我提了一台电脑回来,这可是我最大的一次买单呀,花掉了我7000块钱啊……”胡玲玲比划着兴奋地说。

彭家仲笑笑:“有这种认识已经不错了,对了,你说我们监狱要是搬迁到大城市,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胡玲玲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他,似乎不相信他说的话,正要发问,熊晓戈陪着顾卫国和杨志刚走了进来。

彭家仲见人到齐了,便说:“前些日子,我派熊晓戈和胡玲玲去考察局域网的事情,想必志刚和卫国都知道了吧,我把你们二位请来就是一起听听他们的考察汇报。熊秘书,小胡,你们谁先说?”

杨志刚心里嘀咕,你怎么就认定我知道你派他们出去考察的事呢?你又没有给我通气……

顾卫国却在想,干嘛派胡玲玲去考察?

熊晓戈说:“营销上的事,胡玲玲比我要熟悉些,她主要汇报,我补充吧。”

胡玲玲便将这次出去考察的情况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强调考察的4家电脑公司已经安装的局域网运行情况和最后的报价,按照监狱的地域特点拟定了3套方案,其中花钱最少的一套方案只是在监狱机关和同监狱机关在一起的一监区、医院、小学、中学、出入监队安装局域网,也要36万。最后,她建议说最好搞个招投标,可能价格还会有所降低,但是降幅也不是很大了。

熊晓戈则从办公系统无纸化和提高工作效率这个角度谈了这次考察期的感受,建议监狱在今后的进人中要有意识的引进一些计算机人才,并加大力度培养在职民警职工。

等他们汇报完毕,彭家仲说:“胡玲玲你这个招投标建议非常好,现在大城市都是这么运作的。我看这样吧,小胡你就同熊晓戈一起草拟个招投标意见书,经过党委研究后实行招投标。你们两个一定要高度重视这次招投标工作,我的意思呢,也算是非正式地吹吹风吧,通过这次招投标,摸索出一些经验来,以后,招投标要在供应采购上逐步推广,规范我们监狱的采购行为。”

胡玲玲说:“老大,我可是供销公司的人呐?”

“嗯,卫国,你下去给郑志军说一声。好了,你们今天下午就回去休息吧,明天开始集中精力写招投标意见书,争取这个礼拜拿出来。”彭家仲说。

等他们出去,彭家仲问:“你们二位觉得怎么样?”

杨志刚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反问:“彭监,王书记说给你打了电话……”

“志刚,我明白你要说什么,财务上是准备了60万用来建立局域网……”彭家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这样吧,拿出40万来支付原材料,保保炼铁厂和煤矿,等一会儿你把那些急需要支付的拿给我签字,原则是必须是我们欠货款的供应商,不能超支。”

彭家仲的沉默给了他们压力,杨志刚见他这么说,也觉得不好意思,便说:“就按你的意见办,我这就去落实。”

“你等等……”彭家仲叫住他,又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地说,“我知道你们对我热衷于建立局域网有看法,其实呢,刚才熊秘书说的作用也只是局域网的一个方面,而我的主要心思却不是他说的那些……你们知道我们一年的招待费是多少吗?去年是310多万,今年上半年是170多万,这是个什么概念,我不用说你们都清楚。光今年纪委出台关于控制招待费的文件就达3个之多,结果怎么样?不但没有刹住这股吃喝之风,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但这并不是说马书记他们工作不力,这是监督不到位引起的。我们班子成员可以监督基层,但是谁又能监督我们呢?我、王书记、马书记三个人能监督班子成员吗?现在实行的是一支笔,那以后就是我的责任,客观上,这责任我也背不起……”

杨志刚和顾卫国疑惑地望着他,不知道他究竟要表达什么,这与局域网有什么关系呢?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嘛。

彭家仲发现了他们的异样的表情,自嘲地笑笑:“扯远了,扯远了……局域网一旦建立起来,我就要财务科把每天的报账情况公布在上面,第二天,你们乃至于监狱所有人只要点击一下鼠标,就能知道我彭家仲报销了多少招待费……”

“原来如此!”顾卫国突然自言自语地说,打断了彭家仲的话。接着,他转头看看杨志刚说,“你想想啊,你找彭监签招待费,彭监不给你签面子上也过不去,但是次数多了,金额大了,群众怎么看你?我看这几十万花得值,说不定年底就能节约出来。”

杨志刚也茅塞顿开,但依然还是说:“局域网的事情,我赞同,也支持,还有招投标的事我也举双手赞同,但是生产还是要保,彭监你说是吧?”

彭家仲看着他无可奈何地笑笑,说:“那好吧,志刚你马上去落实一下资金计划,卫国你那里征求集团奖和计算机操作培训这两件事情都抓紧落实,啊!”

顾卫国回到办公室刚坐下,供销公司经理郑志军就进来了。

郑志军满脸通红,浑身的酒气,把一份文件放在顾卫国面前,然后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问:“顾主任,那铁观音还入你的口味吧?”

顾卫国看他那副德行,心头掠过一丝不快,但是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一丁点来,说:“还真谢谢你还记挂着我这个小小的主任,就凭我这点收入,不要说喝铁观音,就是闻闻味儿怕是下辈子的事儿,呵呵……”

“哎呀,看你说的,你要是喜欢,改天我再送一些来就是了。以后要是请了亲朋好友的,如果监狱报销有困难,你尽管把发票交给我,你我啥关系啊,兄弟!”郑志军打了一个酒嗝,大咧咧地说。

顾卫国笑笑说:“那我就先谢过,怎么,老弟,喝多了吧,酒这东西,伤身体,还是适可而止的好啊,我知道你们干经营的离不开酒文化,但是身体还是自己的嘛。”

“还是你顾主任理解我们,你说有些人怎么就没有你这种境界呢?吃点喝点,还给你扣帽子,打棍子,说什么搞腐败,简直是鼠目寸光!他们好像觉得我不吃不喝就不能活了似的,我想吃想喝啊?喝坏了党风伤了胃,喝得老婆背靠背,这理儿哪个不明白?你说人家客户大老远地给你送钱来了,不请人家吃一顿饭,像话吗?孔夫子几千年前就教导我们:‘有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如果哪一天我郑志军不吃不喝了,估计监狱也就要死翘翘了,没顾客来呀!所以,我还是觉得汪庆书监狱长说得好,你们销售上要是天天吃天天喝,监狱的经济就不困难了,因为有客户来嘛。你看看,说得多好,一针见血,高屋建瓴……”郑志军虽然喝多了一点,话多了一点,但思维却很清晰。

顾卫国心里在骂,你不是天天在吃天天在喝么,这监狱经济怎么没有一点好转呢?一派胡言!他随手拿起那份文件,原来是供销公司提请监狱处分胡玲玲的报告,他心里一惊,连忙一字一句地读了一遍,又从头开始看了一遍,然后目光在那份报告上胡乱地扫着。

郑志军见他拿着报告不吱声,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犹豫,就说:“胡玲玲这件事情虽然看起来很小,但是反映出一些不良的苗头,要是不坚决果断地处理,恐怕我们的销售队伍还会出更大的事,到那时就不好收拾了,所以,请顾主任尽快审批一下。王书记和你经常在讲,这队伍建设很重要,关系到工作的成败,我是供销公司的经理,要是真出了大事,我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啊,因而从这个方面讲,你也算是帮了我个人的忙,我会记住的……”

“老弟客气了,只要证据确凿,我处理一个普通民警的权力还是有的,只不过……”

郑志军以为他碍于胡玲玲与王福全关系而犹豫不决,打断他的话说:“你放心,我提前给王书记作了汇报,王书记指示,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还有他也否认了蒲忠全与王亚敏……”

郑志军意识到话多了,暗自骂了一句我这张臭嘴,同时习惯性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但是马上知道自己更露馅儿了,心头暗暗叫苦。

果然,顾卫国立即追问:“这事跟蒲忠全有关系?”

郑志军本来自己不想把蒲忠全牵扯进来,自己犯不着得罪一个监区长,就算王福全事后追问起来,就说仅仅是胡玲玲一面之词,他也不好给纪委反映;更重要的是把蒲忠全这个炙手的木炭推给胡玲玲,让她去折腾好了。没想到自己多喝了几杯,在顾卫国面前说漏嘴了,但事已至此,他只好说:“胡玲玲说她挪用的货款是蒲忠全向她借的,但是这只是一面之词,何况蒲忠全跟我平级,我也不好说三道四的。”

“原来如此。”顾卫国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

郑志军见他反应平平,松了一口气,便问:“你看这报告……”

“我没有意见,只是就在你进来之前,彭家仲监狱长叫我通知你,胡玲玲暂时借调到办公室。老弟,这个忙我怕是帮不上了哦。”顾卫国边说边拉开抽屉,把那份报告放了进去。

郑志军本来红润的脸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跟顾卫国说:“这……监狱长也不能凌驾于纪律制度之上吧?”

顾卫国心里暗暗发笑,嘴上却安慰说:“老弟,你也要理解我的难处啊……我看你也消消气儿,这报告先搁在我这里,你回去想想,如果她胡玲玲真那么着了,你要是下决心处分她,你给我来个电话,我上报监狱党委集体研究;如果你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随时来取这份报告。我呢,全听你的,怎么样?”

顾卫国这几句话说得滴水不漏,但郑志军心里却把他祖宗八代都骂了一个遍,******既然是这么一种情况,我一来你就告诉我不就得了,明摆着套老子的话,我****先人祖宗。但是他明白顾卫国这话是给他台阶下,也不好现在就把报告要回来,只好说:“多谢顾主任关照了,哎呀,想不到这胡玲玲还真是一条狐狸……那我先走了,改天我们哥儿俩去喝茶。”

郑志军一走,顾卫国便把报告送到彭家仲那里。

一直忙到晚上7点30分左右,彭家仲才离开办公室。

自从到这个山沟沟来,白天总是有做不完的工作,但是一到晚上,他就感到寂寞,想家,想女儿,想老婆,想省城那五光十色的霓虹……

妻子依然不理解他到这里来工作,每次打电话回去,说不上几句就和他吵,一会儿要他马上打报告回省城,一会儿又要他马上回家,抑或下最后的通牒,叫他最迟在年底前必须回城,否则就拜拜云云。所以只有估摸着礼拜六女儿从学校回到家里的时候,才打电话回去,跟女儿聊聊天竟成了他最大的乐趣和安慰。

一抹夕照从西边的山头后面射向天空,点点霞光在银灰色的天际煞是夺目,但一转眼就黯淡下来,夜色便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天与地便闭上了眼睛,只是给人的心里烙下一点凄美而沉重的回忆……

彭家仲朝宿舍走,心情有点沮丧,脚步有些迟疑。

他心里还没有认同在双河监狱的这个家,只不过是睡觉的房子罢了,“一个用来睡觉的房子怎么能叫做家呢?”他总是这么想。

房子在3楼,就在那条‘金光大道’末端,三室一厅,家具、家电一应俱全,就连手纸都是马****买好了并装在厕所里的滚筒纸盒里的,连王福全家里都还是烧蜂窝煤,但是他的厨房里用的是液化气,也是马****用那台只有省上领导来视察的时候才开出来的皇冠轿车从县城里拉回来的。

彭家仲开初没有在意这些,他也觉得理当如此,因为在省城市民都是用煤气,用液化气的尽是些从偏远农村来的打工的人,买一罐液化气,再买一个二三十块钱的液化气灶,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随便那么一放,就开始一家人或者几个工友的生活,所以一般市民都不屑于用烧液化气的人。然而,在双河监狱,用液化气的就只有他彭家仲,这事儿一下子便成了热点话题,引来了很多议论,更有传闻说彭家仲一个人住着两家人的空间不说,就连厕所里都铺了地毯。当这些议论传到他耳朵里时,他才引起了重视,把马****叫到办公室狠狠地批评了一顿,说我不知道监狱一般民警职工的生活环境水平,你应该知道嘛,怎么就把房子装修了呢?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让老百姓戳我的背脊骨吗?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你去给我找一间旧房子,就是平房也可以。马****满脸的委屈,说关于你房子的安排,我是请示了王书记的,装修是比预算超了一点,但是这液化气的事情算个什么事儿啊?当时王书记说要是给你打个蜂窝煤灶台,估计你烧都烧不来,何况一个人烧蜂窝煤既费力又不划算,就安装个液化气吧。不信,你问问王书记啊?

彭家仲果然问了王福全,王福全说安装液化气的事情真是他的安排,紧接着王福全在一个中层会议上专门为这液化气的事情做了说明,要求大家回去给民警职工作个说明,不要见风就是雨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彭家仲也就没有坚持要马****重新找房子。

其实,彭家仲并不是为液化气的事情让马****重新找房子的,他还真的不想住在这装修得很讲究的三室一厅里,因为,这栋楼每晚就只有他这一户亮着灯,准确地说他一个人住了一栋楼,无形之中,加剧了他心头的孤单,到了深夜无缘无故的凭添了几分害怕。

原来,他住的这栋楼房就是今年8月份才完工的第8栋楼,如今,这栋住宿楼成了他的一块心病,倒不是因为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有些孤单害怕的缘故,一方面,监狱自建立以来到现在都没有科学合理的规划过,由于住房紧张,私搭乱建的随处可见,部分监管区以囚房墙体代替围墙,犯人从窗户就可以对民警职工的生活情况一览无余,生活区与监管区相互交叉,不仅显得杂乱无章,更重要的是存在很大的监管隐患;另一方面,监狱目前大部分依然是平房,或者2、3层高的俄式建筑,年久失修,危楼很多,说实话,汪庆书在任期间咬牙修建的这8栋住宿楼,只是基本上能满足监狱机关民警住房的需要,但是远远不能缓解监区住宿紧张的问题。

因为8号楼设计的初衷是为监狱领导住的,所以面积相对较大,都是130平方米以上,房间采光也相对较好。当然,其他人也可以来买,当时还专门制定了一个购买8号楼的打分细则,凭资历、职务等进行打分,然后依次认购。分数还没打出来,汪庆书就出事了,这事情就这么耽搁下来。彭家仲来了后,王福全首先表态说他不打算买8号楼的房子,也买不起。彭家仲当然也不会买,班子里面本来还有几个想买的也就不买了,这事儿说大就大,连当了三届政委的王福全都买不起,你才当了几年,哪里那么多钱?说不定你刚装修好,还在开着窗子散甲醛,就有几封信飞到省纪委。

何况,在修建这座楼的时候,民警职工们就把这座楼叫“棺材楼”,尽管意思是指当官的和有钱的住的楼房,但是听起来无论如何都不爽。当然,彭家仲并不清楚这8号楼叫做“棺材楼”,也许是因为他住在里面,都忌讳给告诉他吧,何况这种事儿都是些捕风捉影的玄学妙道,说不清道不明的。

楼房一直是公开出售的,可监区的民警职工来买的不多,就连7号楼入住也还不到二分之一。几百万资金就这么压在那里,彭家仲一直想把它变现,在他来之前,党委会研究了多次,他来了之后,又研究了两次,就是拿不出办法来。

他曾想特批给四监区李家兴一套,房款可以分期支付,但是李家兴就是不愿意来,说现在的房子虽然破旧了一些,但是住在山上可以种点地补贴家用,在机关来住好房子,好是好,但开销大。李家兴的这种想法实际上也是大多数基层民警的想法,监区离机关都有点距离,最远的五监区就有60公里之遥,上班很不方便。在监区家里缺个什么东西叫犯人在工地上拿出来就是了,要做个什么东西就叫犯人做,要搬个什么大件就叫几个犯人来搬,可一旦来到监狱机关住,就没有这么方便了。

没办法,他又提出廉价租给监狱特困户,一个平方米只收5角钱,可李家兴他们还是不愿意,130平方米,一个月也还得65块钱,够一家人吃好几天呢。

空空的一座楼摆在那里也不是个事儿,降价是不太现实的,涉及面太广,彭家仲与王福全几次沟通,在党委会上也议过好几次,都没能拿出一个很恰当的方案来。

一个2岁大的小孩突然跑过来,差点撞在他腿上。

“狗儿,别往‘棺材楼’里跑!”

一个呵斥的声音传来,彭家仲感到很刺耳,他寻着声音转身看,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人,头发花白,身子微微有点佝偻,古铜色的脸上布满了皱纹,脸颊上的络腮胡子不仅有点长了,还很杂乱,像秋天山脊上的荒草,一身老式中山装黄警服,挽着袖子,左边高右边低,两只裤腿也挽起来,露出洗的发白的春秋裤。

老人也看了一眼彭家仲,嘿嘿憨笑:“是彭监狱长啊?”

说着,他把孩子抱了起来。

狗儿叫嚷指向前面的楼道:“爷爷,梯梯……”

“老人家,你刚才说什么?这楼在修建的时候出过事?”彭家仲问。

“没有没有……监狱长你别多心,大家这么叫可不是针对你的……”老人神色有点歉意,但是依然很平静。

狗儿依然在闹,他把他放下来,俯身说:“你自己去爬,小心哈。”

老人直起身子接着说:“‘棺材楼’,意思是指当官的和有钱的住的楼房,也许很多百姓对当时的监狱班子不满,所以就取其谐音叫‘棺材楼’。”

“官财……‘棺材楼’……”彭家仲有感而发,自语道。

“监狱长你别多心,大家这么叫可不是针对你的。”老人立即再次强调说。

彭家仲笑笑:“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民警职工对我的工作还有意见……你去告诉他们,我会跟大家同甘苦共命运,把双河监狱建设好,努力改善大家的生活、工作环境。”

“你是一个好监狱长!”老人眼眶有些潮湿。

“你叫什么名字?退休了?”彭家仲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这可是一个素不相识的老人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心头很是感动。

“魏德安,原四监区监区长,去年退了下来,让给年轻人干,现在在一监区守门。再守4年门,我就退休了,呵呵……”

这时,楼道里传来狗儿的哭声,彭家仲和老人几乎同时跑过去,原来狗儿跌了一跤,幸好没什么大碍。

魏德安,听蒲忠全多次提起过他,彭家仲有印象。当时王福全坚持破格提拔蒲忠全,人们以为他在帮未来的女婿铺路子,其实这压根儿就是误解,主要原因是魏德安在王福全面前极力推举了他。

狗儿在魏德安的安抚下停止了哭叫,彭家仲一直把他们送到大楼一侧的拐角处,才挥手告别。

彭家仲望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充满了信心和希望,也感到一丝欣慰。

他突然想起一监区的两个罪犯上午就关在二监区,但是到现在他都没有接到一监区的报告,便追上去叫住魏德安问:“老魏,一监区今天发生什么事没有?”

魏德安有些奇怪,说:“没有听说有什么异常情况呀,怎么,出什么事了?”

“噢?没什么,我随便问问。”彭家仲说完快步走了。

魏德安疑惑地望着他的身影,估计肯定出什么事了,看见老伴正在前面不远处,于是走了过去,把孙子交给她,急忙往监区赶去。

彭家仲边走边掏出手机,打电话叫司机马上把车开到监狱机关大楼前,他要到二监区去看看这两个关押的罪犯,按照他当时的命令,二监区没有把消息透露给一监区,那么到现在已经9个小时了,一监区居然还没有发现少了两个人!要是真的发生了脱逃,很难想象这两名罪犯已经跑了多远,能在短时间内抓捕回来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魏德安小跑来到值班室,问有没有什么情况,值班民警说监内秩序正常,没有什么情况。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监狱长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问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他们还没有觉察到罢了。他想了想,连忙拿起出入监登记薄一一核对出监犯人收监情况,最后,他定格在7中队两名伙房犯人头上。这两名犯人上午8点20分钟出监,事由是上街买菜,可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而签字的是熊晓戈的老婆秦亚南。他跑步到7中队,核实他的判断,果然,这两人至今未归。

7中队中队长在值班,正巧也在值班室吹牛,见他十分焦急的样子,不以为然地说:“我说魏老爷子,你一辈子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到了这把年纪反倒还怕了?不就两个伙房的犯人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就是喊这些‘红毛’(监狱通常把有关系的犯人称为‘红毛犯’,一般都安排在食堂、积委会改造)跑,他们都不会跑!”

魏德安看着他说:“我估计今晚这两‘红毛’回不来了,你小子这次能躲过算你福大命大。”

中队长见他说得认真,一下子有些慌张,但还是有点将信将疑,说:“你可别吓我,到底出啥事了?”

彭家仲径直来到二监区禁闭室,二监区监区长伍直玮远远地就迎了上来。

“咦?你知道我要来?”彭家仲诧异地问。

伍直玮苦笑道:“老大,一整天都没有什么动静,连小孩都猜得到你要来嘛……”

“什么老大不老大的?你当我是黑社会的?!”彭家仲一下子又火了。

“彭监,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以前就这么叫监狱长,叫习惯了,管不住嘴巴……我以后坚决不这么叫你了。你看,我今天都惹你发两次火了,该死,真是该死!”紧接着,他一个立正,举手向彭家仲敬礼,大声报告,“监狱长同志,二监区监区长伍直玮正在禁闭室值班,请你指示!”

彭家仲又气又好笑,感觉这位监区长在对他挑衅,但是在这种场合,不好发作,只好按照规定还礼说:“继续值班。”

伍直玮近似吼地回答道:“是!”

然后,伍直玮马上恢复了先前笑嘻嘻的老油子表情,恭恭敬敬地说:“监狱长你别多心,我以前懒散惯了,见到领导也不敬礼报告了,从此刻起,你要是以后听说我伍直玮还是吊儿郎当,你就毙了我!”

这几句话听起来很受用,彭家仲心头的气一下子消了,不由得有几分喜欢这位中年汉子,点头说:“嗯……还不错,至少你还执行我的命令,没有将消息透露给一监区。好了,你去吃饭吧,不用陪我了,我随便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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