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自梧桐树梢卷过，吹落片片黄叶。塞北的夏天，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一转眼间，天就凉了下来，蔚蓝的天空中，一轮红日洒落柔和而凉薄的天光，没有似乎温度的阳光洒落在城墙上，草地上，也洒落在城南郊外的三个人的身上。
“朝槿姐姐，不用再送了，我们就此别过吧。”走在最前面的青衣少年顿住了步子，转过身，朝着身后的两个女子拱手作揖，沉声说到。
“沈公子，你真的决定了吗？真的要走？”跟在他身后身形较高挑的女子着了一身水碧色的秋凌广袖宫装裙，墨色的发丝用玉钗绾起，光洁如玉的颈背上纹了一朵火色的红莲花，分外妖娆。她看着少年俊秀的脸，终是开口问了一句。
“逸之去意已决。”少年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他一副远行的打扮，墨绿色的发带在风中纠结飞扬，“我想南下到帝都看看，平康郡再好，终究还只是个小地方。”
“也对，沈公子心中有抱负，留在这种地方，终究是屈才了，帝都才是少公子该去的地方……”女子轻轻点了点头，又有些犹豫，“只是……”
“小墨那边，还请朝槿姐姐代为转告，他一向不赞同我南行，所以这次才决定趁着他身子还没好就先行离开，”沈逸之抬头看了看苍蓝的天空，又轻轻地说，“告诉他，不论沈逸之以后走上什么样的道路，我与他，永远都是兄弟。”
“我一定会替你转告的，只是……”朝槿看着他，点了点头，却是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人，朱衣的少女自始自终都静静地站在一旁，用手指悠悠绞着垂到肩上的发丝，却是不发一言。
“薇儿……”沈逸之明白她的意思，低低唤了一句。
“嗯？”朱衣少女慌忙抬起头，她看着少年，低低答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沈逸之看着她，声音也轻柔了几分。
“嗯，我知道的，你放心吧。”白蔓薇微笑着回答，可澄澈的眼中已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她却是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沈逸之看出来。
“这个给你。”想了想，沈逸之从怀中掏出一物，递了过去，那是一枚玉环，白玉剔透，冰如寒雪，在它的中心，有着一滴翠色，翠得沁人心脾，在阳光的照耀下，翠色如碧水一般化开，在白玉中流转，“这是我祖母留给我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不行，不行，这是你祖母留给你的遗物，怎么能随便送给别人呢？”朱衣着身的白蔓薇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不肯去接。
“你又不是别人。”沈逸之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
“呀……”感觉到指间传送过来的温暖，白蔓薇微微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去挣脱拉住自己的手，却又被拉得更紧。
“好好拿着。”将玉环塞到了白蔓薇手里，沈逸之看着她的眼，很认真地说，“三年，你给我三年的时间，等我在帝都闯出一片天下，我就回来找你。”
想了想，沈逸之又加了一句，“若是我没有回来，你就到帝都来找我，就以这枚玉环当作信物。”
“帝都那么大，我怎么知道你会在哪里啊？”白蔓薇紧紧攥着玉环，却是低下头轻轻地笑了。
“放心吧，到那个时候，你在帝都随便找一个人打听，都可以打听到我的消息的，到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很有名的，”沈逸之脸上洋溢着自信满满的笑容，他扬眉看着白蔓薇，“到时候，你来见我，我娶你。”
这句话说得突然，刚刚听罢，少女白皙的脸上瞬时泛起了两抹红晕，她娇羞地甩开他的手，娇叱，“真是不要脸，谁说过要嫁给你了。”
“薇儿。”听得她这么一说，沈逸之却是急了。
“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也该走了吧，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掩面浅笑了一声，白蔓薇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转移了话题。
“也好。”看了一眼天空中的红日，少年终是退后了一步，转身看着碧衣女子，“朝槿姐姐，我们就此别过了。”
“此去一路小心，我会帮你照顾好她的……”朝槿刚刚一直在一旁看着两人，此刻，她笑了笑，看着一脸娇羞的白蔓薇，想了想，又说，“你父亲呢？不与他告别了吗？”
“早上已经道别过了，弟弟这几日生病了，父亲也走不开。”面色一沉，沈逸之只是长身一拜，转身，就准备启步离开。
“逸之。”才走了几步，便听得有悦耳的声音叫住了她，沈逸之有些惊讶地回头。
“在我去找你之前，你可不许娶别人哦！”白蔓薇晃着手中的玉环，含笑扬声说着，娇红的脸如同三月的桃花般媚人，“我等你娶我。”
“好！”脸上有了幸福的笑容，沈逸之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阡陌曲折，那一袭青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林间。白蔓薇看着落叶纷飞的树林，突然有些难过，“朝槿姐姐，他走了……”
“他会回来的，他答应过你啊。”朝槿握紧了朱衣少女的手，看着在空中旋飞的落叶，唇边，有了一丝微笑。
“嗯，我知道的……”白蔓薇指间加力，握紧了朝槿的手，坚定地点点头。
一路行来，四周几乎全是成片的树林，从塞北南下，天气也渐渐地转暖，偶尔抬起头，透过那些稀疏的树叶，沈逸之还能看到南迁的雁群以优雅的掠过湛碧的蓝天，他已经走了半天了，估摸着再过一个时辰便可以到达下一个郡县，在那里有去帝都的马车，只需要一枚金铢便可以搭载他到那个他想要一展宏图的地方。
有微风吹过树林，吹动了他的长衫，沈逸之有些疲惫地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坐下，从腰间取了水囊喝了一口，便摸出了干粮。四周一片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树叶摩擦沙沙的声响，沈逸之擦了擦额角的汗滴，回忆起先前白蔓薇的那一番话，想着自己与她的未来，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你……你不要碰我……离我远点……你……你滚……”隐隐约约，有什么声音远远传来带着浓烈的哭音，打破了先前的宁静。那是一个细微却很尖锐的声音，像是从树林间传来的，断断续续，听得人心头一紧。
“是谁？”沈逸之惊觉地站了起来，四下张望，他顺手从路边捡了一块石头，分外紧张地望向密林深处。在这个地方，若是遇上了强盗，就是被杀了，也没有人会知道。他不会武功，可是他也不想死，思索再三，他也顾不得其他，收拾起东西就开始顺着山路狂奔离去。
“走开……你别过来……不要过来……”声音越来越大，隐隐还伴着衣服撕裂的声音，那样带着哭腔的声音在空旷的树林中，尖锐得像是厉鬼在呼啸。
沈逸之停住了脚步，他很确定，那个声音是从左边不远处的那深草丛中传来的，他甚至还听到了衣服撕碎的声音，夹杂着男人的淫笑。瞬时就明白过来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女子的声音绝望得划破他的耳膜，沈逸之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不远处的草丛，犹豫不决。
手中的石头还未被扔掉，只要他现在过去，砸到那个男人，说不定那个女子就有救了，可是……
他抬起了头，看着天光透过疏密的树叶洒落在脸上，迟疑了，他只是一介书生，对方到底是什么人都还不知道，万一，他贸然闯入，却救人不成反而适得其反，那不是更糟了吗？
他还不想死在这里，他还有宏图壮志不曾施展，还有人等着他功成名就回去娶她！
想到此，沈逸之终还是扔掉了石头，头也不回地顺着小路离去了。
“嘿嘿，嘿嘿，不要再喊了，这深山老林的，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救你。”草丛里，身材魁梧的大汉赤着上身，半跪在草丛里，看着面前衣衫不整的少女，一脸的淫笑。
“小妞你就从了吧，伺候好大爷的话，大爷是不会亏待你的。”男子说着，伸手去撕扯少女本来就有些破烂的衣服。
“滚开！你这个禽兽！”少女惊惧地挣扎着捂着裸露在外的肌肤，连连后退，她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精致的脸上满是泪痕。
“你给老子过来！”见她一再躲闪，男子也怒了，伸手抓住女子的脚猛地一扯，他将少女扯到了身前，一把将她的头按在草丛里，骑到了她的身上，“老子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身下的少女依旧挣扎，却奈何自己的力气根本比不过一个壮汉，猛地一扯，少女的衣衫被生生地撕碎，光洁如玉的肌肤暴露在微寒的空气之中，淡淡的体香激得伏在她身上的大汉笑得更欢，他一手按住了女子纤细的腰肢，缓缓俯下身去。
“呯——”一声重击，殷红的血溅在了女子的背上，就在那个一瞬间，一块大石头重重地砸在了大汉头上，鲜血四溅。
“******，是那个不要命的东西居然敢偷袭老子！”吃痛的大汉捂着头猛然回过身去，就看到站在一旁捧着石头的少年。他瞬时勃然大怒，从女子身上弹起，向着少年扑去，“臭小子，敢砸老子，我看你是活腻了！”
一旁的沈逸之手中还捧着那块石头，看着这样的场景，有些不知所措了。
刚刚他才离去几步，就突然想到了白蔓薇，若是薇儿知道他会见死不救，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吧。这样想着，他又折了回来，本以为那一下子不把这大汉砸死也该砸昏过去的，可是，他终究是力道太小，不仅没有砸死大汉，反而惹怒了他。
“呯——”猛地一拳过去，沈逸之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身子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撞到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老子今天非打破你的脑袋不可！”盛怒中的大汉也不去管还在抽涕的少女，只是走了过去，一把抓过沈逸之的头发，猛地将他的头往树上撞去。
沈逸之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单调的“呯呯”声在他的脑中回响，渐渐地，他便失去了意识，昏死过去了。
“公子，公子你醒醒。”朦朦胧胧之间，只听得有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唤醒了沉浸在梦魇中的他。
沈逸之有些艰难地睁开了双眼，才发现此刻自己是身在一片草丛中。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一弯新月静静挂在树梢，离自己不远处升起了一堆篝火，温暖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在他身旁，一个披着长袍的女孩正欣喜地看着他。
“这……这是在什么地方？”沈逸之微微动了动身子，就发现剧痛从头上传来，他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的头上不知何时被包上了绷带。
“那个，谢谢你今天出手救了我啊。”女孩见他醒了，欢喜而真诚地说到，脏兮兮的小脸上扬起了一抹明媚的笑容，却依旧是美得惊人。
“嗯？”沈逸之这才想起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他忍着疼痛艰难地咧嘴笑了笑，“哪里，哪里，小事一桩而已，对了，那个欺负你的人呢？”
“死了……”女孩的脸上带上了一丝厌恶的神色，她指了指另一边的草丛里，借着火光，沈逸之可以看到不远处，那个大汉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也没有了生气。
“死……死了？是怎么死的？”看到这样的情景，沈逸之有些吃惊，他只记得几个时辰之前，这大汉还在按着他的头猛力地往树上撞，那个时候，他倒是以为，他自己快要死了。
“他没注意到我，我就从后面砸死了他。”女孩在他身前坐了下来，她披了一件粗布长袍，看起来，这应该是那个大汉的。
“找准穴位的话，就是女孩子也能砸死他的。”见他一脸的惊讶，女孩只是淡淡地开口解释，仿佛说得是一个不轻不重，不关乎自己的事情。
“砸……砸死了他……你……”沈逸之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不能明白，为何这个刚刚杀了一个人的女子此刻可以如此的镇定自若。
“对了，我叫端木晴华，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女孩却并没有去理会他的惊讶，只是理了理穿在身上略显宽大的衣服，柔声介绍自己。
“在……在下沈逸之……”沈逸之这才回过神来，听得女孩的名字，也不免有几分疑惑，“端木？这个姓在东陆可不常见啊。”
“沈公子没有听说过端木这个姓？”听他这么一说，女孩却是惊讶不已，试探着问了一句。
“是逸之孤陋寡闻了，确实没有听说过……”沈逸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却碰到了伤口，疼得龇牙。
“呵呵，也没什么，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姓，公子没有听说过也是正常的。”见他这般模样，女孩脸上又有了明媚的笑容，她突然坐直了身子，俯身，对着沈逸之行了一个大礼，“多谢沈公子的救命之恩，公子的大恩，晴华一定铭记于心，端木家的人，都是知恩图报的。”
“别……别这样……”见她如此郑重，沈逸之却是有些不自在了，他往后缩了缩身子，慌忙摆手，“我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再说了，最后还是姑娘救了在下，还有在下向姑娘道谢才是……”
“对了，端木姑娘，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这深林之中，还会遇到……”有些不解这样一个女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沈逸之开口询问，却又觉得失礼，便又停住了话语。
“我本是从北瀚州逃难过来的，”女孩低下了头，声音也变得低沉了许多，“族里内乱，母亲和兄长为了救我，都死了，本来，我是想到前面的郡县去找我的亲戚的，可是，他们也失去了音讯多年，现在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好……”她低着头，长长微卷的睫毛扑闪，上面，已点缀了几点星光。
“你没有去处？”
“不知道，我想南下去帝都，走一步算一步吧。”女孩只是摇了摇头回答到。
“去帝都？正好我也要去帝都，不如，我们一路同行吧。”沈逸之回过神来，笑着说到。
“沈公子愿意收留我？”端木晴华抬起了头，眼中有几分诧异，几分欣喜。
“额……不能说是收留……”沈逸之有笑着摸了摸头，“不过，若是不嫌弃我这个穷书生碍事，我们倒是可以结伴的。”
“谢谢公子了。”女孩的脸上有了明媚的笑容，多少天来的阴郁一扫而空，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心中升起了一股久违的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