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听不到凡世的喧嚣,耳边只余哗哗的雨声。雨水从正午时分便一直不停,雨势丝毫不减,如倾如注,让人疑心是不是九天之上的神仙打开了天河之闸,要把三年来亏欠永安的雨水全部补偿回来。
合城军民欢喜欲狂,在雨中欢呼雀跃,任凭雨水倾泻在身上,洒在他们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大地,浑不顾早已湿透的衣裳。赞颂护国真人法力无边的欢呼声更是不绝于耳。
司马桓望着在地上滋润着干渴以久的土地的涓涓细流,亦忍不住热泪盈眶。适才凌云子祈雨时的诡异景象早已被抛诸脑后,取而代之的是对护国真人油然而生的敬意。
此刻在大厅中望着充盈于天地间的大雨,司马桓兀自兴奋难当,甚至是坐立不安。而凌云子告知司马桓说要略微休息一下后便回到为他准备的静室去了。
接下来的三天,大雨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仍旧如瓢泼一般,甚至连睡梦中都能听到那哗哗的雨声充盈于耳。
接连三天无休无止的大雨虽然解除了永安的旱情,却也让一丝忧虑重又来到司马桓的心头:城外的颖川在如此大雨的浇灌下也恢复了以往的奔腾咆哮,而近千年的战火肆虐下永安的大堤却早不是昔年可以任由河水驰骋咆哮的坚固堤防。若大雨再这么下个三天三夜,难保哪一段大堤不出事,那时可真是旧患未除,又添新伤了。也非司马桓多心,实是这些年来接连不断的天灾人祸让人成了惊弓之鸟。想到这里,司马桓不敢耽搁,径直来到后院。
穿过一个月亮门,面前便见几处花丛,旁边修竹几竿,乃是一个幽静的小花园。凌云子休息的静室便在这里。
司马桓来到屋门外,尚未及开口请见,室门竟然无风自动,缓缓打开。一身青布道袍的凌云子端坐室内,微笑道:“大人请进,不知大人匆匆来访,有何要事?”
司马桓恭恭敬敬答道:“下官本不该打扰国师休息,只是这雨如此下下去,只恐颖川河水泛滥,危害百姓,还请真人慈悲,再施法力,收了这雨吧。”
凌云子听得此言,嘴角竟露出一丝苦笑:“这雨贫道无法停止,因为它根本不是贫道祈来的。”
“什么?”司马桓吃了一惊:“这雨不是真人您前天登台做法求来的么?”
“贫道不敢贪天之功。”
司马桓疑惑之下不由追问:“这雨不是真人您施法所致,却不知从何而来,还请真人明示。”
凌云子闻言竟似有什么苦衷,沉吟了一会方才叹道:“此中情由司马大人原也应该知道,若事有万一,大人也好及早防备,但此事关系重大,还请大人不要告诉旁人,以免引起百姓慌乱。”
“真人吩咐,怎敢不遵命,请真人放心。”
凌云子又叹了口气,道:“永安郡这场大旱,实非天灾,而是有妖魔作祟。”
“妖怪?”司马桓吃了一惊。“不知是什么妖怪作祟,竟让永安郡三年不雨?”
“贫道本也不知,昨日登台祈雨,焚香叩拜后运元神默祝上天,却不知为何受阻,竟无法上通神明。待运起天视地听之术,才察觉到一股妖气。”
“妖气?”
“正是。那妖气笼罩范围之广,竟达数百里,贫道正待细察,那妖气就已察觉了贫道的元神,居然大张旗鼓迎面强袭过来。”
司马桓心中一动,问道:“难道就是那团黑云?”
“正是,那黑云便是妖气幻化而成,其势之强,贫道的五雷天心诀竟不能伤它分毫。”
司马桓笑道:“最后它还不是被您击退了。却不知真人将其击退的那道金光是什么法术,当真是威力无穷,令下官大开眼界。”
凌云子摇了摇头:“那妖不是被我所败,而且它也没有败,只不过暂时退却了。那道金光也非贫道所施的法术。当时我的五雷天心诀发出,那黑云虽散,妖气却丝毫不减,反由愈加强盛之势。看那妖气之盛,决非我所能抵挡。便在此时,金光便冲天而起,那妖对其似是十分忌惮,竟未稍作抵挡便即退走。”
“如此说来,难道这雨水……”
“不错,贫道根本未及施展祈雨之术,妖气便迎面而来,所以这雨水并非贫道所为,想来也是那金光所致。”
司马桓越听越是心惊,凌云子任护国真人已近百年,法力高强,一生降妖无数,连他都对付不了的妖魔,那决非是用厉害俩字便可以形容。然而那道金光又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轻易使如此强大的妖怪退却?
凌云子似是猜到他心中想法,续道:“这三日来贫道静坐此间,每日都默运元神,想要在附近查找到那金光来历,却是毫无头绪。更令我所担忧的,是怕那妖万一去而复返,只恐永安仍要受其荼毒。”
司马桓抱着一丝希望道:“前日既是仓促之下真人才险些失手,若那妖再来,您此番有了准备,除掉它应不是什么难事吧?”
凌云子微微摇头,道:“前日虽是没有防备,但我已出全力,那妖原形未现,仅凭妖气变化已非我所能当,胜负之数,那还用说么?”
司马桓已是面色苍白,道:“连真人您都没有办法,这却如何是好?”
“那也不见得。那妖魔如此厉害,能弹指间将其逐走的,想来非神即仙。若是真是仙人出手,断无留下此妖危害人间的道理,定会除恶务尽。刚才贫道所担忧的,也不过怕事有万一,杞人忧天而已。”
听了此言,司马桓方松了口气,微笑道:“真人您半仙之体,想来不久亦可得证仙道,却仍为我等凡夫俗子担忧,此等慈悲心肠,实令我辈枉食朝廷俸禄的偷生之辈汗颜。”
凌云子苦笑了一下,道:“贫道不过多活了几年,哪里当得半仙二字,我虽修道多年,仍未窥大道之门,毕生所学,不过是符箓咒术而已,虽有诸般妙用,不过是道门中的下乘,今生恐是仙道无缘了。”
“真人何出此言,想您百余年的修为,如此神通,怎会无缘仙道,不过是百尺竿头,只需再进一步罢了。他朝飞升天界,还望真人不忘我西唐,那就是百姓之福了。”
凌云子摇了摇头:“飞升天界贫道是不敢想了,若能修成地仙,游行五岳名山之间,贫道便没有白白修炼一场。”
司马桓不禁好奇心油然而生:“原来神仙也有天地之别,但不知区别在何处?”
“既然大人问起,也算与贫道有缘之人,贫道便说与你听。仙经有云,仙亦有数品。下者修符剑之术,吸取日月精华修炼飞剑法宝,功成后可御剑飞行,是为剑仙。可凭飞剑法宝纵横驰骋,日行千里,动念于瞬息之间,杀敌于千里之外。所依仗者,便是所修炼的法宝飞剑。然而此等仙人所修炼的乃是道门炼器之术,虽然威力无穷,不过是将术法炼至极至罢了。要知大道无极,道为本,术为用,借此类炼器之术虽有寿逾千载者,但并不能长生不老。待天劫一到,稍有不慎,便被天雷所亟,不免前功尽弃。故而剑仙之流多兵解而蜕,弃去躯壳以元神重新修炼成仙,借之逃避天劫,故又名尸解仙。此是仙之下等。中者谓之地仙,居之于五岳名山,炼气养生,精诚存思,借符箓之力而成仙。所谓符箓,皆是上古神明所传,能上通天地,下役鬼神,有无穷奥妙。此类仙人多隐于名山大川,遨游天地之间,逍遥自在。只是终不能上升天界,只能滞留在此凡俗之世,不免美中不足。”
司马桓叹道:“便是如此,也足以羡煞我等凡夫俗子了。不知上等之仙却又如何?”
凌云子抬起头来望向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之色:“上等之仙,方是真正的天仙了。天仙之流,脱略行迹,超脱生死,吞六时之气于云上,吸日月精华于丹霞,不需借助法宝秘器便可运使天地之力。便是天上神明,也不过如此。皆因天仙已了然悟道,参透天地之至理。”
司马桓听得悠然神往,忍不住问道:“如此说来,修成天仙有这般好处,为何还有人去修地仙和剑仙?只怕天仙之说,乃是修道之人凭空想象的罢。”
凌云子叹道:“你道天仙是如此好修的么?金丹大道,自古非有缘不传,便是得此修炼之术,若无人指点,虽自身有绝大智慧勇力,也无法参透其中玄妙。所以修道者能得道飞升而至天仙者,古来万中无一。唉,莫说天仙,便是能到地仙境界的又有几人?”
说到这里,他挥了挥手,有些意兴阑珊:“说到仙人之事,贫道便心向往之,不免多说了几句,倒叫大人见笑了。贫道枉自修行百年,却不能明了天地至道,看来仙道无缘了。至于这雨,据我猜想,也不会再下多久,若真有险情,贫道自当设法,绝无袖手之理,请大人但放宽心吧。”
司马桓听了此言,知道凌云子有谢客之意,不敢再呆下去,只得告辞。方出得门来,那两扇门便在身后自行缓缓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