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天杰复又躺下，但却是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觉。旁边刘秀同样也是如此，说道：“大哥，反正都是睡不着了，不如我们秉烛谈心，好好聊一聊？”
伊天杰说道：“也好。”爬起身来，掌着了桌上的焟烛，帐时顿时一片光明。
刘秀坐到桌边，说道：“如此良夜，只剩秀与兄共对，实是可惜。”
伊天杰知他还在替自己惋惜郭圣通离去的事情，谓然道：“我倒也不全是为了这件事。想想这短短几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日间倒罢了，如此夜静回思，反而让人心绪不宁。”
刘秀说道：“正是如此。若在几日前，我也不曾想到会与大哥遇上并且结为知交兄弟。如果不是后来碰到王千问那厮，想必我们此时已经身在宛城，卖完了谷，刘向也还好好地跟在身边。”他一直不愿多想起刘向之死，此刻说起，不免心中叹息，又道：“我们此时想的本应是及早赶回家去，而不是在这荒山野地黯对孤灯，平添诸多烦恼。”
伊天杰心中寻思：“你认为这几天的变化已是够多了，却还想不到我更弃家别世，误入了古代，爱妻也是生死未浦。”心知这些事如果说了出来，不止不是刘秀能够接受，其实连自己心中也只象是做了一个梦一样，不知道哪处是真，哪处是幻。庄子曾梦中遇蝶，醒来后分不清是自己梦中遇到了蝴蝶，还是蝴蝶梦中遇到了自己，此刻便也是这样心情。
他想了想，问刘秀道：“秀弟也算是出身世家，既然与王千问这样的朝廷官将对上，应该有心中的打算。现在天下不靖，盗众四起，烽烟处处，刘大哥让你到宛城这样的事非之地来卖谷，不会不考虑到一些特别的情况。你此行当真只是为了卖谷而已吗？”
刘秀苦笑道：“刘家不过一处乡绅而已，可算不上世家。只因为是当朝大姓，祖上又算是天子亲族，故而在当地有一些影响。家兄自小勇力过人，隐然成为当地民众首领，如果不是遇上这样的乱世，也不会有什么作用，但在如今，即使不作为，也会因天子刘姓，成为各派势力以及朝廷关注的对象。天子血统姓氏，若在太平盛世，当可为官，或受体面尊敬，在现下的时节，若不隐居避世，便只有为王为寇一途，再没有别的选择。”
伊天杰微笑道：“秀弟早有天下之志，自然不会到了现在才做打算。”
刘秀叹道：“在刘家中，其实秀是不受重视的一人。秀自幼学文，武力不足，家兄对秀关注有加，至于有所希翼便说不上。此次来宛城卖谷，是秀自己的主意。一方面这是家中的例行工作，是刘家每年的族中收入大项，另一方面，是秀想走出乡间小地，看一看天下的形势。”他站起身来，在桌边踱来踱去，说道：“现在天下之势，十有七反，王莽的九五大位早已坐不得稳当。问题是推翻了王莽之后，天下江山属谁？目前的各路义军是数多而乱，论实力，还比不上王匡王凤或是樊崇的盗众强大；论组织，各自为战，没有明确的行事目标，没有有力的指挥将领；论行径，因为缺少兵器粮草，大多是劫掠地方，名号是义军，骨子里实与盗众无异。这样下去，徒使天下陷入战火，民不聊生，大有可能在推翻了王莽之后，彼此之间又争起天下来，那样反倒不如就让王莽当朝，实行他的所谓新政，虽然是一片乱局，也还不至于让老百姓们活不下去，胜过血流成河，十室九空的当今局面。”
伊天杰讶道：“难道秀弟竟然不想加入逐鹿天下的行列？”
刘秀怅然道：“不，我很想加入，但是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秀曾自书争天下九要，一曰民心，二曰造势，三曰地形，四曰兵众，五曰战力，六曰钱粮，七曰同盟，八曰令行，九曰将才。将不武而无以服众，将不智而计出何从，令不行而军难使，盟不同心而势难行，钱粮不济而军力散，战力不足而胜不足，兵众不足而其势弱，地形不济而受陷，势不经营而成空，民心不向而无望天下。”
伊天杰击掌道：“原来宛城竟然是这样的重要，我想到秀弟此行的意图了。”
刘秀闻言一怔，叹道：“我无法相信大哥能从秀这句话中便知秀的所思所想，请大哥说来听听。”
伊天杰说道：“秀弟的争天下九要让愚兄大开耳界，同时也心生警惕。宛城距离京城较远，又为地方大城，物产甚丰，钱粮不愁，朝廷兵员主力难以远征，敌若远道来攻，反可陷其粮道。同时宛城是秀弟家族所在地，秀之兄武力不凡，深受当地拥护，若从此地起兵，只要刘家振臂一呼，当能聚起上万民众，更能保令行不饴；宛城与良城对京城互为犄角之势，良城有林翔风任守备，素有起义之心，若秀此行能说动宛城大员，当是最好的同盟；故秀弟此行若果，一举能解决将才、令行、同盟、钱粮、兵众、地形诸要，虽然其中细微处尚需多加筹想，但总体唯缺者，也不过民心、造势、战力三要而已。”
刘秀愕然当地，半晌才道：“大哥果然是不出世的奇才，秀经年苦思，才略有所得，不想为大哥数语间便所道破。秀所说时机未至之语，也是为此，若同盟不成，一切休提，若成，则余下三要，仍然是一大难题。”
伊天杰微笑道：“秀弟是当局者迷，而我是旁观者清。战力与造势皆为运作手法，一时说之不清，但若刻意为之，也非是难为之事。我想秀弟所忧虑者无非是令兄起兵是否能顺应民意而已。”
刘秀眼发奇光道：“正是。王莽虽与民心相背，但天下群雄众起，要想独树一帜，揽顺民心，却不易为。”
伊天杰微微一笑，道：“秀弟怎会忘了天子刘姓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