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水央正垂首立在门外,瞧见他走了出来,立时又上前拜谢道:“多谢公子的义举,小女感激不尽。”
她这般诸多礼节,聂小生不由莞尔,只得还礼道:“朱姑娘严重了,些许小事何必如此。”
朱水央道:“还未请教公子的高姓大名?”
聂小生道:“贱名不足挂齿,既是白兄等这银两救急,朱姑娘还是不要耽搁了才是。”
朱水央道:“公子只管放心,这银钱无论如何也会还他的,断不会污了公子的名声。”言罢已自腰间解下一物来,正是那一条百花点缀的长鞭,举在手中又道:“这一条‘百花’虽不值十万两,却已是小女最珍贵之物了,还请公子收下。”
瞧她不施粉黛不梳髻子,周身上下只这一样饰物,此刻竟要送与自己,聂小生不禁瞠目,细想之下方才明了,将那百花鞭接在手中,却已忍不住笑出声来。
朱水央垂首道:“公子可是嫌它粗贱?”轻叹一声又道:“实不相瞒,此物虽不值钱,却……却关乎小女的生死,公子千万要好生保管,待日后我还了他的银两,还是要向你讨还的。”
聂小生已听得云里雾中,瞠目道:“既是如此贵重,我又怎么敢收受?朱姑娘还是收起来罢!”
朱水央道:“公子既然信我在先,我自然也该信你十分。”
她如此这般,无非是不愿欠人的恩情,聂小生心知肚明,也懒得再与她多说什么,将那百花鞭仔细收好,又莞尔道:“既然如此,我便先替你保管了。”
朱水央又道:“小女近日会在城南的客栈暂住,公子可曾用过午膳?”
她惟恐聂小生当她有欺瞒之意,这才一心将自己行踪讲得清楚明白,后面的一句不过是敷衍罢了,聂小生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心中虽然暗叹,面上却正色道:“我午时与人有约,朱姑娘只管请便。”
他来扬州本是为了寻薛梦樱,谁曾想无意间竟会撞上朱水央。
当日在蟠龙山上听了袁天罡的话,心中也不免对她疑惑的很,眼见朱水央再度拜了几拜方才转身离去,聂小生不禁村道:“这扬州城如此热闹繁华,市井之上可谓龙蛇混杂,她一副娇弱无比的模样,哪有不惹人注目的道理?若是遇上些不轨之徒可该如何是好!”
一念至此脚下已缓步随在她身后几丈之外,他此刻倒有些盼着有人出来寻衅,也好瞧瞧她是否真的隐藏了什么本领。
朱水央在人群中迤逦而行,此刻没了那瑶琴遮面,果然更加引来周遭众人注目,她身上挟了十万两的银票,心中自然忐忑无比,只得将臻首低垂快步而行,却绝不与人碰撞分毫。
须知这市井之上的偷儿,手段可是极其高明,轻轻一撞之下便可窃取了别人的财物,又能不被发现分毫。
朱水央此举虽然不见得高明,倒也可以有些效果,聂小生随在后面,心中正赞她细心谨慎,忽又暗叫一声“来得正好”,便站在两三丈外瞧她如何是好。
原来此刻竟真的冒出几人拦在朱水央身前,为首乃是一位弱冠少年,锦衣华服望来油头粉面,手摇了一柄纸扇正是自命风liu之辈,便上前去向佳人行礼,他身后那四人俱都一副奴仆扮相,却又个个趾高气扬。
朱水央自然晓得他的用意,正眼瞧他尚且不屑,又哪里肯理会半句,莲步轻移便要绕路而行。
少年公子搭讪不成顿时变色,众家奴平日里定然看惯了主子的眼色行事,有一人便再度拦在朱水央身前,嬉笑着方要扯住她手臂,面上早已挨了一掌。
朱水央虽然满身病态柔弱万分,望来却有十足的贵气,这一掌虽普通的很,那家奴已骇得目瞪口呆,手捂了面颊不知该如何是好。
少年公子也不由呆了一呆,朱水央轻声叱道:“狗奴才!”言罢了再不看他们主仆一眼,径自走了开去。
聂小生不禁笑出声来,她这一句“狗奴才”可倒更长了小姐的气势,少年公子忽而嬉笑道:“打得好!打得好!”又怒斥道:“你这狗奴才,长得什么破烂狗头,只怕将小姐的玉手震得疼了,还不快去磕头赔罪!”
挨打的家奴眨了眨了双眼,立时抢在前面,果然跪倒在地“咚咚”叩了几个响头。
少年公子又嬉笑道:“小姐不要生气,这狗奴才惹恼了你,本公子合该大摆一桌宴席赔罪才是。”
朱水央这才停下脚步,睨视他几眼笑道:“公子既然想要赔罪,只摆一桌酒席宴请只怕不够呢。”
她方才一直冷冰冰的面无表情,望来令人难以亲近,此刻忽而嫣然一笑,果真好比芙蓉花盛开,少年公子已看得目眩神迷,证愣了半晌方才又嬉笑道:“那么依小姐看来,小生该如何做才是?”
他早已把朱水央视做了富家小姐,可倒不敢明目张胆的硬抢,正思量着该当如何将这娇滴滴的美人弄到手,闻言早已暗喜,竟将“本公子”改作了“小生”,聂小生不禁暗骂,又不免疑惑的很,不知她意欲何为。
朱水央道:“古人有言:‘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公子望来一身贵气,定然是这扬州城中的富商了?”
少年公子立时点头不已,朱水央正色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我听闻扬州城饮食华侈制作精巧,市肆百品夸视江表。公子既然肯做东道,我自然不愿意失了这好口福。待到酒宴过后,公子可还愿意陪我乘船去大运河上一游?”
少年公子已听得心花怒放,连道“自然愿意”,嬉笑着便要握住她一只葇荑。
朱水央却拂袖闪开,轻叹道:“我不放心的很,怕公子有什么不轨。我可是好人家的女儿,断不许作出那些越礼之举呢!”
少年公子急忙摆手叫道:“不敢不敢!小生怎么敢呢,小姐只管放心。”他嘴上虽说不敢,心中却欢呼雀跃,好似已然软玉温香在抱,颠鸾倒凤共赴巫山yunyu。
朱水央道:“公子若要我信你,只须让我打你一下便可。”又指了那挨打的家奴笑道:“方才我打他一掌,他可是脸都不曾红过,公子挨我这一下打,料也无妨吧?”
聂小生更加如坠五里雾中,那少年公子虽然看来不十分强壮,被她打一下哪会有半点损失?
少年公子立时嬉笑道:“那是那是,小姐只管打来便是,莫说是一掌,十掌百掌小生也愿意挨!只恐怕我皮粗肉厚震伤了小姐的玉手。”言罢已将面颊凑上前去。
朱水央轻叹道:“公子可是大有名望的人物,我怎么敢打你的脸面,让这市井之徒看了岂不笑话于你!”
少年公子颔首道:“有理有理!只不知小姐想打何处?”
朱水央道:“我只想在公子的胸前轻轻戳一指,公子决不能躲闪,否则我可不依!”
少年公子闻言更加嬉笑不已,将纸扇合起,又用力挺了挺胸膛。
朱水央又道:“公子的衣衫如此厚重,我只戳一指哪里会有半点疼痛?不如解开衣襟你看可好?”
“这个……”少年公子眨眼道:“大街之上如此这般,恐怕不太好吧?”
“这又有何不好?”朱水央奇道:“公子又不是女人,难道还怕别人偷看不成?”
少年公子嬉笑道:“那是那是!小姐都不嫌我失礼,小生又有什么好怕的!”言罢立时扯开衣襟裸露出胸脯,只是他虽衣着华丽,却长得十分清瘦,胸前的肋骨都几乎数的出来。
大唐虽民风开放,当街解衣的却不常见,不免引来好奇之人围观,那少年公子虽有窘态,想到佳人即将在抱,又不禁得意洋洋,哪里还管别人注目指点?
朱水央明眸微动,在他胸前睨视半晌,方才伸出一根纤纤细指,又叮嘱道:“公子千万不可躲闪!”
众人俱都紧盯了她一根手指不放,聂小生立在远处哪里还看得到,只得纵身跃在屋顶,方才低头望去已不禁呆了一呆。
朱水央已在那少年公子胸前戳了一指,这一指其准无比,正应在平第一肋之间,乃是任脉重穴“华盖穴”,重创之下可令人立时眩晕昏迷。
朱水央虽然柔弱,那一指却像使尽了全力,纵是有些修为之人只怕也难以承受,少年公子哼声都未曾出口,立时应指晕倒在地,众人则轰然一声大沸。
朱水央冷笑一声,径自人群中穿出快步离去,那四名家奴已骇得傻了,手忙脚乱的冲上前去探视主子,哪里还顾得追赶?
聂小生看得真切,心中已然明了,再不疑她藏了什么本领不露,瞧街上众人已然散去,唯剩下四名家奴围了那少年公子急唤,轻笑一声暗念了一通失魂咒,这才跃下地往北行去。
他确认朱水央是位柔弱女子,生怕这位公子财势过人,醒来会再生事端,因而才使下这一番失魂咒。
可怜那少年痴痴傻傻了大半个月,清醒后回想旧事,无双的容貌加上灵犀一指,竟将那日的女子当作了神人下凡,日后倒再没敢做半件**之事,真真是小惩大戒了。
聂小生不敢多加耽搁,匆忙寻了一间酒馆用些膳食,也好早些前往金垄幽谷一行。
酒楼茶肆中向来闲人颇多,他这一顿饭虽只花了一炷香时分,却听闻了不少江湖传言奇人逸事,半数以上竟都与长桑公子有关,果真是有褒有贬。
风仲夷此人,可到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聂小生也无暇细听了,方才结帐走出店外,忽听街上行人一阵呱噪,又齐齐扬首望了半空不放,也不知天上有什么稀罕。
他这里随众人抬头瞧去却不由莞尔,立时运起“乙木仙遁”也飞在半之空,众人见了顿时又一阵呱噪,大呼“奇人奇事”。
众人先前叹的可倒不是旁人,正是君山衣红良
原来昨夜衣红良以他的千年龟鳌内丹相赠,聂小生便也用自家玉坠相酬,又传了那飞行符的咒语与他。
忽然间得了如此新奇的法术,哪里有不欢呼雀跃的道理?那衣红良一时高兴,可倒连新结交的朋友也不管了,自顾运起神通走了个无影无踪,趁了夜色也不知哪里玩耍去了。
少了衣红良呱噪,聂小生便用那鬼鳌的内丹疗伤。
玄门中多有吸食妖魔精元变为己用之法,须菩提所创的名唤“灵光摄精术”,远比其他诸家要高明许多。
聂小生将内丹含在口中,依心法运功吐纳数次,果然效果非凡。
他本是第一次伤重如斯,又是第一次用这“灵光摄精术”,只觉得气血充盈体舒神畅,直过了两三个时辰方才尽兴收功,待把那内丹吐出来一看,竟然小了将近一半,不禁乍舌不已。
试试伤不但尽数好了,且又凭空添了许多修为,看外面早已天光大亮,衣红良却尚未回来,只得独自飞来扬州城,谁曾想竟会在这里遇上他,衣红良既将薛梦樱当作了妹妹,哪里有不来扬州的道理?
聂小生瞧他去的果然是城北的方向,朗声一笑匆忙追上前去,衣红良望见了他不禁大笑,一把扯住衣袖便大呼过瘾,呱噪了半天路上见闻心中感想,倒与当日李淳风主仆一般无二。
聂小生心中不免暗笑,忽然伸手一指,衣红良望了顿时面色沉重噤声不语,原来那金垄幽谷已在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