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强压下被打扰了睡眠后的不满,坐在椅子上盯着地上跪着向我回禀情况的黑衣少年。若不是因为他自称暗影,只怕现在已身首异处了。只是对于他的表现令我疑惑,那惨白如纸失去血色的脸颊配上毫无人气的无神眼珠,再加上脖子有些诡异的扭曲着,整个人给我的感觉就象面对着一具尸体般,而他的声音也是如同机械发出的一般,令闻者浑身难受。
但很快我便回过神来,心里涌上了悟的悲伤。
“……公主,一切小心……”
我看着地上直挺挺跪着的苍白少年把所查到的一切禀报完毕之后,吐出最后几个字便嘎然而止脖子一歪没了声息,只觉得鼻子一酸泪珠忍不住滚落出眼眶。
“公主,他……死了!”
柳儿上前探了探少年的鼻息,转头恭声回禀。
“我知道……”
点了点头,我开口吩咐。
“吩咐下去——厚葬……”
不忍再看那张已无任何生气的年轻脸庞,我闭上双眼偏过头去。
“对不起!”
只能在心里轻声道句报歉,由于我没有考虑周详害了一条年轻的生命。身为天龙皇族,我知道这些身为暗影的侍卫最好的待遇就是无声无息直至终老。
因为他们都是生存在黑暗中,作为主子的影子而存在于世,我们虽然知道皇室为自己配置了多少暗影,但若非必要就连我们这些做主子的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一个暗影。但一旦见到了自己的暗影,那通常就只有一种情况——暗影的死亡。
暗影最主要的任务就是为自己的主子打探消息,他们的回禀都是通过书面进行,万不得以绝不会让别人见到甚至听到自己的声音。现在,我见到了自己的一个暗影,也听到了他的声音,自然也就明白他注定的死亡命运。
“公主!”
柳儿突然一声惊呼让我不由得一震,回过神来。
“他……他……他应该……已死了快……快三个时辰了!怎么可能……”
柳儿脸色大变跳离那地上跪着的少年的尸体,颤抖的指着他一脸的惊慌失措。
“呀!尸变——”
“谁!”
“丫头不必惊慌,是我。让老奴来告诉公主这一切吧!”
“福伯——你怎么……”
不由得挑眉惊呼,我面色不悦地看着悄无声息走进来的老管家,心里考量着自己是不是对下人们太过放任了,才使得他们没了上下尊卑的自觉。
“请公主恕罪……”
福伯进来后就神情激动地盯着那死去的少年,浑身颤抖着一步一步靠上去缓缓地蹲下身来搂着那已失温的身体,如同鉴赏一件稀世珍宝般仔细又轻柔地一点一点地***着少年的眉眼,眼神中充满了难解的情感。
良久,福伯才回转身来面对着我,但眼里的悲伤却已消失,只留下微微的温意和还未消散的红肿。
“他是……”
见到这般情景,就是瞎子也明白那少年与福伯关系非浅,不是至亲必是熟人。
“他是我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不论他如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但说出这句话后还是没有忍住泪意。
“啊——”
我和柳儿忍不住惊呼出声,无法置信地瞪着紧紧抱着少年的福伯。
“怎么可能,怎么会?既然是你的独生子,为什么要这么狠心……”
我无法理解眼前的这个男人,不是说天下父母心吗?既然现在会这么悲伤,那么当初又何苦做出这样残忍的决定。
“这是惩罚……对我们的惩罚!”
福伯闭上眼惨声回答,泪水终于止不住滚滚而下。
“你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惩罚你?不是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吗?为什么这个惩罚会是这样……”
好残忍的惩罚,有什么比骨肉生离更痛苦的?有什么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残忍的?这到底要做错到何等地步,才会惹来这样的惩罚。
“哈!未经允许,私自结合……”
福伯一声惨笑,出口的答案令我难以置信地尖叫出声。
“什么——怎么可能?”
“公主认为老奴今年应该多少数了?”
福伯张开眼看着我突然问道。
“你……应该……快六十了吧?”
我一怔之下,看了一眼他怀里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回答。
“呵呵!天不长眼啊——若是能早一日遇见的是公主您,奴才这一家子也不会落到到如今这骨肉分离至死方休的地步呀!”
长叹一声万千感慨,福伯开始细细对我道出他一家的悲惨遭遇。
“公主好意奴才心领了,其实不必顾忌。若是奴才不说任人见了奴才都会以为,奴才是七十有余快满八十的人了。可谁又会知道,今年奴才其实不过才四十有三而已……”
听了福伯这一说,让我惊讶之极,一个才四十多岁的男人到底出了什么事弄得现在成了一个七十有余风烛残年般垂垂老矣的老人?
“身为皇家侍卫,感情本是不应该的存在,我们的未来注定是由皇室所操控,更何况我们还是侍卫中的暗侍。可偏偏上天捉弄让我和玉娘相知相爱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虽然日子过得偷偷摸摸提心吊胆,但浩儿的出世让我俩尝到了天下间最美妙的亲情滋味,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瞒了这么久终究还是逃不过……外人不知皇侍里的规矩何等森严残酷,我和玉娘又岂会不知,但天下之在却已没有我们一家的容身之处,本想他们看在我们夫妻甘愿受罚,念着一点同袍之意的份上放过浩儿,却没想到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梦!我们夫妻俩身上被分别下了禁制,弄得我一下子变成了现在这般一副快要进棺材板的衰老模样,而玉娘也变成了一副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模样……”
“你们夫妻分开至今难道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福伯点点头。
“是的!因为他们以浩儿相要挟,我们夫妻俩怕稍有不慎就会害了我们的孩子,所以尽管分开以后知道对方在什么地方,也不敢相见……就连浩儿我们也只能偷偷得躲在一旁看着他,心疼他……但是没料到——这十几年来的倍受煎熬吃了这么多的苦受了这么多的罪,终究还是没能保住我们的浩儿……”
“对不起!福伯,都是因为我……”
心里因福伯的一番话变得好难受,我忍不住深深地自责。
“公主不必自责。自从我知道他们把浩儿送去做暗影之日起,我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的……”
看见我疑惑地的眼神,福伯为我解释。
“暗影的存在本就是为了替主子打探消息,为了完成任务而不择手段,那怕你就是死了也得把获得的消息为主子传回去……所以身为暗影的武功并不见得有多高,因为除了可以学习到一些高深的轻功外,最主要的就是学习各种藏匿的技巧,而一种秘术则是所有暗影必须要学的……”
“秘术——什么秘术?”
“断命续魂术……”
“断命续魂术?”
“不错!对于暗影来说修习此术,其实最好是能永远都不要遇到非用不可的时候。因为暗影的一生只能使用一次此秘术,那就是在执行任务途中出现意外,还未回报就被发现并且已经肯定逃不掉注定会死亡的时候才能使用。”
“为什么?”
“因为这是死人才用的秘术……”
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虽从字面上已有所觉察,但说开了还是让我不寒而栗。死人才会用的秘术,活人修习时不知会痛苦到何等地步。
“公主只怕从此术的名称就已有所了解了吧。不错!此术的秘诀就在于它可以让人在死后保持长达五个时辰犹如活人般的行动能力,那怕你就是被人砍断了脖子也能重新接上,和常人一样说话走路奔跑,但时辰一到或是……就会……”
低头看着怀里的爱子,福伯无法继续说下去了。而我当然已经明白他未说完的话是什么了,虽然还没有五个时辰,但我交给这少年暗影的任务他算是完成了,所以他才会时辰未到就……
看着福伯无声地抱着自己的爱子坐在地上流着泪,我的心里更加得难受。我知道,在这少年不顾规矩闯进来时,福伯一定就已在门外等候,等着见自己爱子的最后一面。只可惜终究人算敌不过天算,他没有想到爱子没能撑到与他相见。十几年的痛苦委屈,到头来还是没有换得爱子的平安,那份滋味也许只有为人父母者才能体会得到。
“福伯!”
我咬咬牙,暗下决心开口道。
“想不想为你的儿子报仇?”
听了我的话,福伯猛地一抬头,眼神中突然射出一丝浓烈的眼意和狂暴。
“虽然我现在无法肯定下手的谁……”
看着福伯满眼的恨,我吓住了忐忑不安地犹豫起来,可是看着他怀里早已没了生机的少年,我还是说了出来。
“你儿子是因为我要他去调查我现在的这个母亲的真假?还有她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件事时,才会出事的……”
“公主!谢谢您的一番好意……”
我话还未说完,福伯亮得吓人的双眼一下子黯淡下来,整个人如同被抽了气一样瘫了下去变得萎靡不振起来。
“为什么?”
没有想到福伯竟然拒绝了,这让我一时之间难以理解。看他因爱子的死如此痛苦,怎么会在我话还未说完的时候就改变立场,杀子之仇都不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