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儿子去了深圳之后，顾白母亲的心中没有一天不惦记的！掐算着日子也有半个月了。不知道他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工作找得怎么样了？俗话说的好，儿行千里母担忧啊！
尽管厂里这几年效益不是很好，但还是想托关系让顾白毕业之后分配回厂里财务科工作。因为这样一来，母子俩加起来的工资就有近五百块，比起以前自己一个人挣一百多养活一家三口人要好上万倍了！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儿子，可他就是不同意。
“妈，难道你真甘心一辈子就这么穷下去么？我不想求人，也不许你去求人！”还记得顾白对她说这句话时的眼神。
顾白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自己带着母亲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将顾白拉扯大。还好，顾白很争气，终于上了个大学，这是唯一能让她感到欣慰的地方。但她总觉得对不起儿子、对不起顾白的父亲。这么多年来，家里就靠她一个女人赚钱，日子过得非常之紧！
顾白小的时候就很懂事，从来不像别家的孩子那样争着要这要那的，还记得一次带着小顾白上街看到街上有卖雪糕的，小顾白一个劲地舔嘴唇，可就是不说话。见小顾白这么馋，她还是掏了那五毛钱。
“妈，你吃第一口！告诉我什么味道好吗？”当小顾白举着雪糕眨巴着眼睛望着她时，她真想哭啊。她知道，小顾白在用计骗她也吃呢。
她的嘴唇只是轻轻地碰了碰那只雪糕就离开了：“嗯，很好吃！乖儿子，快吃！别化了！”
“不，你骗人，要咬一大口的！”见小顾白依然举着那只雪糕不依不饶的，她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抱过儿子痛哭起来……
看看别家的孩子，有哪一个没吃过雪糕的？再看看自己的孩子，连饭都吃不饱，肉都吃不上，更别谈雪糕了。家中饭桌上长年见不到油荤，每月发了工资都是先把这个月的米和油盐酱醋等生活必须品买好，每天买菜都是下了班之后去快收摊的菜贩面前讨价还价一番。
总觉得对不起顾白，可顾白还总是安慰她，吃得饱比吃得好要强！
不是没想过给顾白再找一个父亲，单位同事与热心的邻居见她家过成这样，见小顾白这么可怜，都希望给她作介绍。可她哪敢啊？万一对小顾白不好，她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小顾白的亲生父亲？
顾白渐渐长大了，也更加懂事了。小伟偷偷告诉她，顾白大学时经常去肉联厂打短工。狠狠地教训了顾白一顿之后她又哭了，她恨自己没这个能力让顾白专心学习，恨自己这么多年来让孩子吃尽了苦。可顾白反而安慰她，说什么对猪肉的味道已经没了兴趣，而且向她保证，一定在不耽误学习的前提上去打工，说什么既能赚钱、又能锻炼身体、还能增长社会经验、最关键的是能磨练对猪肉反感的意识……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头脑，她想干预却总是被顾白以各种理由反驳回来。不得不承认，儿子有时候是对的，看来她真的老了！
顾白临毕业前，全家终于攒下了一千块钱。时下流行穿西装再穿旅游鞋，鞋子不担心，厂下属联营厂就有做鞋的，而且比外面买的要结实，至于西装嘛就找裁缝师傅给顾白做了一套，又合身价格也便宜，还是双排扣的。可她又担心顾白去了深圳之后出事，毕竟是没出过门的孩子，于是她又偷偷瞒着母亲和顾白连续去了好几次医院卖血！凑足了五百元钱之后，缝在了给顾白买的新内裤里……
顾白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她，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有个报喜不报忧的毛病，无论遇见什么事顾白都会自己偷偷解决，他总以为自己是个大人了。虽说去深圳这些天来顾白在每周给她的电话中都说很好，工作也正在找，而且要顾白的企业也很多，但她总是不放心！她害怕，害怕儿子在外面吃苦，害怕儿子在外面遭遇挫折而不告诉她……
“美华，还不下班？今天放榜！”同事老李和她的丈夫拎着个大茶缸在不远处冲她喊道。
“哦，对对，就来，你们先走！”美华忙关掉车床，脱去袖套。
顾白的母亲叫杨美华，所在单位是市里的第一橡胶厂，今天是厂里对住房困难职工进行困难房分配的日子。虽说顾白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可厂领导考虑她一家三口的特殊情况，曾经许诺过给她一套大一点的二房一厅，尽管这是其他职工住进新房之后换下的旧房，但总面积比自己那两间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大上一倍呢，而且也有自己的厨房和卫生间了，母亲再也不用一大早就拄着拐棍去对面公用厕所里倒马桶了……
正值下班高峰期，厂门口的布告栏处已经围满了人，就连和自己无关的人也在旁争先恐后地边看边议论，生怕厂里给了这些困难职工比自己还要好的待遇，假如是这样，一定要找厂领导说个明白！
好不容易才挤到了布告栏前，她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杨美华！第二职工小区，二楼二零一室，两室一厅，总面积四十一点五平米！
“美华，恭喜你！总算熬出头了！”老李和她的丈夫站在身边笑道：“顾白这小子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还不知道怎么乐呢！”
“呵呵，是啊，全托国家政策好，全靠领导关心照顾啊！”美华心中也乐开了花。
“是啊是啊，国家政策好，领导照顾！我倒是纳闷，这领导怎么就不照顾照顾我呢？老天真是瞎了眼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美华一回头，一个人如其声的女人站在自己身后歪着头望着自己，原来是和自己住楼上楼下的万春花，她怎么了？
“老万，我分到房子了，你们家怎么样？”美华抑制住心中的喜悦关切地问道。
“我可不像你那么有路子，丈夫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居然一次性就分到了房子！”万春花将两手别在胸前，手中拎着的饭盒晃来晃去。
“你什么意思？人家孤儿寡母的，又犯着你哪了？”老李忍不住了，冲万春花吼道。
“我什么意思？”万春花忽然把手展开，一边夸张地在头顶挥舞着，一边走到了布告栏下：“大家都来评评理！我们家也是一家三口，杨美华家也是一家三口，可我和我们家老张都在厂里上班，而她呢……凭什么她杨美华就能分到房子而我们家没有，啊？她杨美华的老公死了，组织上照顾是应该的，可也不能厚此薄彼啊，怎么也应该平等对待、一视同仁嘛！照我看呢，这里面有很大的问题！”
“你……”老李和她的爱人都被万春花的话给激怒了。
“让她说，有什么问题！”美华强压心中的怒火，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
“这个嘛，不说大家都知道啦！新厂长一上任就去你们家多少次？名为关心职工，依我看那，他一个孤，你一个寡，一拍即合嘛……”万春花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的脸上立即起了一个红红的掌印。
打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美华哪点得罪你了？你就这么看不得她好了？她一个人带着母亲拉扯小顾白长大容易吗？她平时对咱家的好你忘记了？你还是人吗？哦，见到她分了房子你就眼红了？你就要望她身上栽这些莫须有的罪名了？你他妈给我滚回家去！少他妈的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告诉你，我们家那套房子是我主动让出去的！”
万春花这时就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厂里人都知道，她谁都不怕，就怕她老公，因为她老公动不动就打她，而且她老公在厂里威信很高，兼任两个车间的头。在众人一片起哄声中，万春花离开了。
“美华，别跟她一般见识，下次她再这么对你你告诉我，我教训她！”万春花的老公安慰了美华几句就把围观的人喝散了。
美华此时默默无语，她努力地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心中提醒着自己：“一定要忍住！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老李和她爱人劝了几句之后也离开了，见众人渐渐散去，美华走到一个角落，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