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讲了许久,也有些累了,端起桌上散着热气的清茶,轻轻吹开茶叶,一饮而尽。
袁布衣闷闷地开口:“你主人的师父也是个傻瓜,从小养大的也没看清,宋知秋那个笨蛋只会怪自己,那个老好人,除了自己他谁也不恨。他若是会因被师父所迫没去救朋友而不自责,那他就不是名满天下的解语一知秋了。”
“那该怪谁呢,到底是谁的错呢。”清风捧着茶楞楞地问。
“错?谁的错?错就错在谁都没有错。”袁布衣烦燥的想大叫。宋知秋的悲愤他感同身受,他能怪殚精竭虑苦苦支撑门派的师父吗,能怪嫉恶如仇的中原同道吗,还是去责怪挚友身在魔教,他能怪谁,他又能怪谁,他能怪的只有自己,他在怪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雪宁心夫妇身陷绝境,他在怪自己让可爱的灵灵没了亲人,他在怪自己的无能为力。解语一知秋,哈哈,名满天下的解语一知秋,在阴谋面前,他是这样苍白无力。
袁布衣举高双手,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无力感涌上心头,这一刻他的心绪仿佛与三百年前的那个青色的瘦削道士连在了一起,胸口压得闷痛,恨不得伸手去扯出来。
啪,推开窗子,袁布衣探出头重重地喘息,吐出胸口的闷气,刚刚是怎么了,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附身到了宋知秋的身体,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宋知秋明明浑身虚软,还要努力地挺直身躯,浑身上下散发着浓烈的绝望,青衣道士的低喃声从遥远的三百年前穿透时空而来“雪弟,雪弟,知秋无能,我,我救不了你的姑姑......”
“别,别再叫了。”袁布衣捂住耳朵痛苦地大叫,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滚落,细长的眉眼纠结到了一起。
清风慌忙跳起,抓住袁布衣,手上白光一闪,没入袁布衣额心。
片刻后,袁布衣安静了下来,长长地出吐着气,蜜色的脸颊透着淡淡的灰,神色委顿。
“师兄,你没事吧。”
“没事,不知发什么神经,头痛的要命。”
清风咬了咬唇,欲言又止,眼神游移不定,嘴角勉强扯出一点笑容,“师兄,你先休息吧,明天我再给你讲主人的故事。”
“别。”缓过气的袁布衣无赖地抓住清风的衣襟,心中暗忖,还没找到回去的方法,怎么能放清风走。赖皮地一笑,“师弟,别走。故事听了一半,不上不下的,最是难受。我没什么事,休息一会儿就好。呵呵,你还是接着说吧。我在窗口吹吹风就好。你看这窗口的风光多好。”碧波银海之上,雾气蒸滕,五彩的仙鸟拖着长长的尾羽长鸣破空,丹崖高耸,楼阁逶迤,山川壮丽艳美,令人豪气盈胸。
不说还不觉得,这一说,还真是眼前一亮,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袁布衣整个人趴到窗上,伸手去捞大朵的白云,手指从水汽中穿过,浓稠的如若丝绸的触感,逗得他哈哈大笑。一个人玩太无趣,回身拉过清风,两个少年趴在窗上,头抵着头,伸长了手去追逐着路过的云雾,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吓得胆小的仙鹿怯怯地跳远。
玩累了,袁布衣顺势倚着墙壁坐下,头倚在窗棂上,双手背垫在脑后,找了个姿势,半眯着双眼,舒服地哼了哼。
“呵呵。”清风雪白的双颊泛着红晕,喘息着坐到了袁布衣的身旁,也学袁布衣一般伸直双腿,背倚着墙,就差躺到地板上。忽闪着大眼,偏偏头,好像偶尔这样粗鲁也是很开心的事。这些年来,清风的心中念念不忘的就是主人,一言一行都努力地去学主人的温文守礼,可就他的心智而言,在妖族人中,他也只是个孩子,独自修行是孤单而寂寞的,猛然有袁布衣这般同龄的少年到来,他心中隐隐欢喜,虽是强自抑制,可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去亲近,心中也知不妥,可他也只是个孩子啊,一个自主人离去后,恐惧而孤单的孩子。
一丝挣扎在清风的眼中闪过,有痛苦更多的却是不舍,清丽的大眼涌起浓雾重重......
清风深吸了口气,隔着薄薄的衣衫,感觉着身旁那个时而狡猾、时而顽皮、时而无赖的少年的体温,全身暖洋洋的,身旁的这个混蛋总有办法让你跟随着他的情绪舞动。这个平凡少年,当他打着坏主意,眼珠转动的时候,那张平凡的脸就会分外灵动,亮得发光,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吧,那一刻他整个人就像被施放了咒法,美的勾魂摄魄,让人不知不觉间一头栽下去。明知他心性狡诈,可每当那双单凤眼笑弯得像只偷嘴的小狐狸的时候,心中就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早忘记了最初的警惕防备。低垂下眼帘,会心地一笑,清风仿佛下定了决心,轻笑着说道“师兄,我接着跟你说故事吧。我快些说,免得你听烦了。”
“不会不会,你慢点说也无妨。”
“呵呵。”清风笑着,也不去点破。
袁布衣不好意思地讪讪的笑,摸了摸鼻子,无赖地嘻笑,自自然然地勾住清风的肩膀,大言不惭地道:“小师弟,你最大的缺点是什么你知道吗。”
清风挑眉,不适地挪动了一下,再看向肩上蜜色的手臂和那笑得灿烂露出雪白牙齿的袁布衣,低首而笑。
“你做人太认真了。”袁布衣刻意将重音落在人字上。
清风闻言一怔,神情黯然,脸上笑容渐渐敛起。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做人那么认真干吗。”袁布衣装模作样地教训师弟,嘻嘻,在山上的时候,除了老得可以做他爹的师兄,就是一群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师侄,他还从来没有机会享受一下做人师兄的感觉。嘿嘿,袁布衣偷笑着,原来教训人是这么爽的事,怪不得老头子师父最爱训他。
清风不知袁布衣的心思,心思百转都在纠缠着做人二字,做人,清风凄凉地一笑,低语:“我本不是人,又怎会做人。”
“小师弟,你做人太过认真。我随便说说,你就随便信信,何必非得揭穿我呢。”袁布衣不赞成地戳戳清风雪白的额头,“我袁布衣的师弟怎么可以这么老实。”
清风听得一阵迷糊,跟不上袁布衣跳跃式的话语,不知所措地睁大黑白分明的大眼直楞楞地看着袁布衣。
袁布衣看着清风的呆样,扑哧乐了,顽皮地用力揉乱清风的头发。
清风更加茫然,大眼圆睁,呆呆的像个小娃娃。
袁布衣笑够了,才解释道:“我是说刚刚就算我言不由衷,做人师弟的你也该假装点个头相信我,哪有你这样的,点个头都不会,还笑得那么贱,摆明是在说我说谎。你这样子,你师兄我会很没面子的。”袁布衣无赖地要求道,难得有个小师弟,还是这么清秀可爱老实乖巧的小师弟,不拿来欺负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绕了半天,原来袁布衣的振振有词是在强词夺理,清风彻底无奈,抬起头上下打量着袁布衣,这么不要脸的人也真少见,回忆起来,好像认识他以来,他就从没讲过理。
袁布衣大惊小怪地叫道:“你看,你看,就是这个眼神,摆明了看不起我吗。”
清风苦笑,这双眼也是错了。
“嘿嘿,小师弟,我逗你玩呢。”袁布衣促狭地大笑“这你也当真,太有趣了。呵呵,你可真好骗。若是我家小昭在这里,听到这话,他一定满脸不屑,冷笑到你心里发毛,然后拽拽地说,我们妖怪愿意做人就做人,愿意做妖怪就做妖怪,你们人能吗。哼哼”袁布衣学着小昭欠扁的笑声。“小师弟,你应该骄傲才是,上天厚爱你,让你做了妖怪。”
也可以这样解释吗,清风不禁为自己三百年来执着于做人而感到好笑,这个人啊,什么事一到他嘴里就变了样,真是没理也能找出三分理来。想起刚刚自己的伤心难过,清风嗔怪地推了袁布衣一下,袁布衣回敬回去,两人嘻嘻哈哈地哥们似的你打我一下,我回敬你一下,不知不觉间,那层淡淡的隔膜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