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胥坐在一块突出的山石上一动不动,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很长时间了。从外形上看,那是一个标准的五心向天的打坐姿势,然而张子胥根本就没有入定,反而是气血翻涌,心潮澎湃,难以自抑。虽然在他眼前,翻滚的云气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变化的七彩,但是他根本视而不见。他的心思,仍然牵挂在那个遥远的蓝色的星球上那个熟悉的家门前,尽管他来到这个叫中原的星球上已经有半年了。
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站在张子胥背后两三丈处,看着张子胥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老人一身道家的打扮,灰白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慈眉善目中透出一股平和中正的浩然之气,一件合体的月白道袍,更衬得整个人精神矍铄,一派道骨仙风。
老人缓步走到张子胥身后,和蔼地叫了一声:“子胥!”张子胥“啊”地叫了一声,迅速地从地上站起身来,恭敬地施了一礼,叫一声:“师尊,你来了!”
老人呵呵一笑说:“子胥啊!都这么久了,还忘不掉?”张子胥叫了一声“师尊”,却又一阵哽咽,说不出话来。
老人拍拍张子胥的肩头说:“你跟我来,为师有话对你说。”说完转身向山下走去,张子胥赶紧跟在后面。往下走了一阵,转过一个弯,山道边依着山势建了一个小亭子,里面有石桌石凳。老人走到一个石凳上坐下,张子胥肃立在旁边。老人见张子胥这么严肃,忍不住笑他说:“看你,总是这么一本正经的。”张子胥恭谨地说:“师尊对弟子有再造之恩,弟子岂敢在师尊面前放肆。”
老人摆摆手说:“诶!区区小事,不要老是记在心上。你看你整天心事重重的,对修行可是不利啊。”张子胥躬身说:“弟子知道了。”老人摇头说:“你知道是知道了,就是不改!好了,先不说这个。为师来找你,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张子胥说:“师尊请讲。”
老人见他还是放不开,也无法可想,就说:“为师要下山一趟,这一去,没有个三年五载的回不来。这一段时间里,可就是你一个人呆在山上了。”张子胥说:“请师尊放心,弟子能照顾自己。”老人点头说:“我知道你心中念念不忘的是要回去,不过为师告诉过你,要想回去,你必须要能飞升仙界,掌握无上的法门才能够实现。然而修真一途,与心境可谓息息相关。像你现在这样勘不破心魔,别说是渡劫飞升,就算只是丹成也不知要到什么年月去了。”张子胥说:“师尊教诲,弟子一定牢记在心。”
老人苦笑着看他一眼说:“你啊!按照地球星上的说法,你也是一个思想开化的现代人了,怎么还是如此冥顽不化!”张子胥无言以对,只好保持沉默。
老人站起身来说:“好了,为师不会看错人的。只是希望你能够早日振作起来。时候不早,为师这就走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张子胥恭谨地回答:“是。”老人点点头,身体飘出小亭,向高处飞了出去,中间斗折蛇行地转了几个弯,身形逐渐变小,突然金光一闪,顿时消失。
张子胥目送师尊离开之后,才沿着山道慢慢走回了住处。那是山腰的一块用石板铺成的空地,按照张子胥的目测,大概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空无一物。空地边上只有一条路通往后山,一直通到他刚才坐着的那块大石头那里,那块石头叫飞升石,据说历代祖师都是从那里飞升成仙的。空地三面都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峭壁,只有一面连着山体。整个地势就像是好端端一座山被切去了一块一样,样子十分的怪异。
张子胥走到山壁边上,手捏一个符咒,山壁无声地向两旁滑开,一个宽大的洞口露了出来。他走进去之后,山壁又合了起来,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后面居然藏着这样一个山洞。张子胥站在门后面,再一次打量起这个地方。
这是一个人工开凿的山洞,也许是用仙法化出来的,但肯定不是天然形成的,因为它太整齐了。迎面是一个面积约摸五六千平方米的大厅,正中央有一个一人多高的祭坛,祭坛上悬浮着一块发光的石头,柔和的光线照得四周一片光明。那发光的石头名叫五蕴石,里面蕴藏着天地灵气,是修真的至宝。一块火柴盒大小的五蕴石已经是非常罕见,而祭坛上这一块竟然有砖块大小,实在是绝无仅有的东西。洞顶离地面很高,尤其特别的是,洞顶仿佛是透明的一般,映出洞外的蓝天白云,到了晚上,洞顶则是深邃的夜空星光闪烁,让洞内的人丝毫不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封闭的空间。
大厅周围一共有八个门户,祭坛背后最远处的门户是丹房,顾名思义,丹房自然是炼丹和存放炼好的丹药的地方。丹房左右分别是经房和器房,经房里存放了很多的典籍,而器房中则是各种炼器的材料和样品。左侧的门户是料房,其实是一个药圃,里面奇花异草竞相吐艳。右侧的门户是藏房,倒像是一个大矿坑,各种仙石宝金随处可见。由于大厅中的五蕴石提供了无穷无尽的天地灵气,使得小小的洞天中万物得以滋养,孕育生长的速度是原来的千万倍。大门左边是师尊的居室,而他的居室则在大门的右边。
张子胥走进自己的居室,居室面积倒是不大,不过室内只有一张石床,还是显得有些空。他走过去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中的往事又一幕幕地浮现在他眼前。
车祸、警笛、纷乱的脚步、嘈杂的叫嚷、手术台的灯光……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又是那么的遥远。自己似乎漂浮在看空中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看见警察把他血淋淋的身体从锯开的车厢里抬出来,放上急救车。他看见护士给他罩上氧气,飞快地将他推进了急救中心的手术室。他看见医生和护士围着他忙活了半天,最后无奈地将白单子盖到了他的头上。他也看见妻子抱着儿子发疯似地冲进医院,冲到他的身边号啕大哭。妻子甚至哭得晕了过去,儿子无助地摇着妈妈的胳膊,喊着爸爸,又喊着妈妈。他还看见公司在殡仪馆为他开追悼会,无数的同事好友在灵前鞠躬,妻子和儿子留着泪还礼,而四位老人则偷偷地背过身去抹眼泪。他甚至还看见妻子和家人跟火葬场的人大吵了一架,因为他们居然没有拿到一丁点的骨灰,而火葬场的员工则是一脸的无辜,一再地分辩确实是没有骨灰留下。这件事情也在众人之口中传为奇谈。他还想接着看下去,然而一个老人的手拍上了他的肩头。
“你已经死了,回不去了。”老人慈祥地对他说。他不认识那个老人,并且憎恨他打扰了自己,转身向家人离去的方向追去,却突然发现前面的一切都消失了,自己站在无边的黑暗中,除了自己和那个老人,其他什么也看不见。老人明确地告诉他已经死了,要想重生就得马上跟他走。他歇斯底里地大叫:“你骗我,我没有死,我要回家!”老人摇摇头,伸手一指,张子胥顿时晕了过去。金光一闪,老人带着他离开……
再一次醒来,张子胥神志已经清醒。他问那个老人:“我真的死了吗?”
“在你原来那个世界,你已经死了。”
“这里是什么世界?”
“这里是中原星,是一个由修真者建立的世界。”
“你是外星人?”
“不是,原来我也是地球人,后来跟我的师尊来到了这里。”
“你也是死了以后才来的吗?”
“不是。”
“那为什么我死了?”
“我赶到的时候,你已经死了。”
“你是专门去救我的吗?”
“不是。”
“那你怎么会在那里?”
“我刚好路过,第一个碰到的就是你。”
“我现在到底算是死的还是活的?”
“在这里,你当然是活的。”
“我不想呆在这里,我只想回家。”
“想要回家,只能从这里开始。”
“不不不,老神仙,你神通广大,一定可以把我送回去的。”
“不行,我办不到。”
“你骗我!你能带我到这里来,怎么会不能带我回去?”
“可以带你来,却不可以带你回去。想要回去,只能靠自己。”
“老神仙,你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那可不行,我好容易找到你的。这可是关系到我们玄元宗衣钵传承的大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答应拜我为师,我就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了。”
“我不要拜什么师,也没兴趣知道什么玄元宗?”
“呵呵,你会拜我为师的。”
“为什么?”
“因为这是你回去地球星的唯一办法,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
“你也先别急着答应或者拒绝,仔细考虑清楚了,再来找我。”老人说完,转身走进了自己的住房,闭目入定,不再理他。
张子胥足足考虑了十天才答应了拜师的事情。十天里,他曾经自暴自弃地想过自杀,但是无论是用什么办法,他都死不了。跳悬崖,身体像是撞到了一个无形的网上被弹回来。狠心用头去撞岩石,岩石是撞破了,自己的头皮却是一点事情都没有。后来想死的心淡了,求生的念头强烈了起来。“我天天在这里耗着干什么?他不是说拜他为师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吗?不如试试?”这才打定主意,走到老人的房门口毕恭毕敬地说:“老人家,我想好了。我决定拜你为师。”
在飞升石上叩拜祖师爷,再叩拜师尊之后,入门礼就算是过了。老人拉着张子胥盘腿坐在飞升石上说:“子胥啊,既然你已经拜我为师,我就给你讲一讲有关师门的事情。不过呢,为师也只能讲一个大概,具体的东西,以后你会慢慢知道的。”
老人递给他一个腰带说:“这是一条储物带,就算是拜师礼吧。别看只是一条腰带,却可以装得下许多东西呢。”接着告诉他存取的方法。张子胥接过来,顺手系到腰上。
“为师曾经告诉过你,这师门的名称叫做玄元宗。为师是玄元宗玄元祖师门下第十代弟子,号重玄真人。你拜我为师,自今日始,就是玄元祖师门下第十一代弟子。玄元宗自玄元祖师始就立下的规矩,每一代都只能收一个弟子传承衣钵。并且,只有上一代弟子成功渡劫,进入大乘期之后,才能收取弟子。因此,为师也只有你这一个徒弟。呵呵!”
张子胥问他:“师尊,什么是渡劫?大乘期又是什么?”重玄真人说:“为师正要解释。这修真一途,有境界高下之分。由浅入深,分为旋照、开光、融合、心动、灵寂、丹成、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渡劫、大乘,共计十二境界。”
“所谓旋照,即修道之初,能沐浴天地之灵气,神光离合间心有所悟,然而白驹过隙,不能持久,是谓旋照。”
“所谓开光,即修道日久,能初窥道境,察风云之变化,体天地之永恒,世事洞明,延年益寿,是谓开光。此二境界,由于你是再世之身,倒是不用花费时间了。”
张子胥心想,死一次就能少炼两个境界,不知道多死几次,又会如何?想到这里,不由得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重玄真人见他微笑,知道他心魔减退,也是一阵高兴。接着说:
“修炼再久,若能融意念于天地,领悟天地即我、我即天地,顺乎天意,无悲无喜,即为融合。如今,你就是在这个境界里了。”
“再说心动,则是修真路上第一劫。于此境界,修为渐深而心境尚浅,世间万物皆成诱惑,于是心魔当道,欲念日生,修为再无进境。更有甚者,欲壑难填,巧取豪夺,直至走火入魔,形神俱灭。你是性情中人,心魔甚重,需要格外当心!”张子胥低头说:“弟子记下了。”
“待得到了灵寂期,心境日高,万物皆成虚幻,唯我本心,拳拳向道。修为精进,一日千里。到得后来,体内真元如有质之物,于四肢百骸间奔涌不息。此时才是筑基完成,算得上是入道了。”
张子胥插话说:“师尊,从融合到灵寂,需要多长时间?”重玄真人看他一眼说:“因人而异。有的人穷其一生也无法度过心动之劫,有的人则只需一年半载。”张子胥不死心,继续问:“以师尊之见,弟子需要多久?”重玄真人呵呵一笑说:“道法自然!时间长短,都是各人的缘法。你只须记住欲速则不达,就足够了。”“就是说用一颗平常心来对待,船到桥头自然直咯?”重玄真人点头说:“正是!”
“修真有两途,一为修身,二位修心。修身者,引天地之灵气锻炼筋骨血肉,到得丹成,即是肉身不毁;修心者,循天地之道感悟自然之法,到得元婴驻体,则是元神不灭了。”
“师尊,什么是丹成?什么是元婴?”张子胥一头雾水。
“所谓丹成,是指体内的真元孕成内丹。内丹孕成之后,肉身已经锻炼得异常强大,寻常的伤害已经无法危及到你的生命。这就是肉身不毁。”
“那么枪能不能打得死?”重玄真人摇摇头。“那么,原子弹呢?”张子胥故意刁难。重玄真人哈哈大笑说:“原子弹!没试过!”张子胥也尴尬地笑笑。
重玄真人接着说:“这元婴嘛,就是内丹炼到极精深时所化。元婴结成之后,你的身体已经自成一界,再也不怕外毒入侵了。即使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肉身被毁,这元婴也能保持有形之质,继续修行。这就是元神不灭。”
“师尊,元婴是不是就像一个婴儿?”
“正是。”
“那么元婴有没有独立的思想?”
“元婴即子胥,子胥即元婴。”
重玄见张子胥若有所悟,心中一阵高兴,心想这徒弟天分极高,我那颗培元丹算是没有白用。若是能好好克制心魔,将来必成大器。
顿一顿,重玄真人接着说:“修真之人若能结成元婴,于修真一途就是登堂入室了。既然肉身不毁、元神不灭,修炼自然能够日益精进。到得元婴觉醒,元神有识,则可以脱离肉身,直接吸收天地之灵气,称为出窍。出窍乃修真第二劫。想那元神与肉身,本是一而二、二而一的,所以元神出窍直接吸收天地灵气,虽然快捷,却也是凶险之事。若是出窍之时有外魔入侵,或者心魔作祟,极易走火入魔,形神俱毁。所以,肉身不毁、元神不灭,也是相对而言。”
“师尊,心魔不是在心动期过后就没有了吗?”
“心魔一直存在,只不过心境修炼得越高,克制心魔的能力越强。而出窍的时候,元神失去肉身的束缚,正是心魔卷土再来之时。”
“那我们不让元神出窍不就行了吗?”
“呵呵!子胥,这世上,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不是比比皆是吗?”
张子胥又有所悟,低头沉思不语。
重玄真人接着讲:“元神出窍,修为精进,然后可以进入分神期。所谓分神,即是化身,修为越高,化身可以越多,到得后来,化身千万也不是难事。”说完站起身来,迈步向前。
张子胥只见眼前出现了两个重玄真人,一个坐在地上,笑呵呵地看着他,另一个则双手倒剪迈步向前。突然又一个重玄真人从地上站起来,慢慢飞到了半空中。不一会儿,张子胥四周到处都是重玄真人的身影,或坐或立、姿态各异。忽然所有的身影全部消失,只有悬崖边背手眺望的那个转过身来对他说:“明白了吗?”
张子胥直看得目瞪口呆,摇头说:“弟子糊涂了。”重玄真人哈哈一笑,走回原处坐好,也不再解释,只说:“功到自然成,你日后自会知晓。”
重玄真人接着说:“分神之后,乃是合体。分合之道,存乎一心。能分能合,则为自由之身,宇宙虽大,却也无需望洋兴叹。”
张子胥兴奋地说:“师尊,这么说到了合体期,弟子就可以回家了?”
重玄真人看着张子胥,缓缓地点头说:“修炼到合体期,回到地球星上是不难的。不过沧海桑田,物是人非是在所难免了。”
张子胥只觉得五雷轰顶,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他哽咽地说:“师尊,若是那样,弟子修真修来又有何用?”
重玄真人抚抚垂到胸前的白须,慈和地说:“子胥,不用如此丧气。从旋照至合体,快则数十年,慢则数百年,只要用功得法,终归能达到。这一过程是顺时而动,不可逆转。不过,待得成功渡劫,大乘后飞升仙界,仙界之中,自有那逆时回溯之法。莫说你回去与家人相见,即便是想到前朝走走,也是举手之劳。”
张子胥转悲为喜,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早日飞升仙界,找到那逆时回溯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