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刘畅内心如何矛盾,刘备向天命抗争的战役终于还是打响了。
汉章武二年五月二十一日,蜀汉大军踏上面向东吴的征程。
芒种才过,十余万抢收抢种刚刚结束的农民被紧急征召,经过短暂的训练,与近十万久经战阵的蜀汉正规军一同迈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这是刘备向宿命抗争的战役,他将蜀中精锐抽调一空。
命刘畅留守CD监国,诸葛亮为辅佐,留守的将领不是小将就是不出名的裨将,如赵统、赵广、王平、张嶷。
派骠骑将军马超助魏延守汉中,以防魏军。
真也罢假也罢,为了张飞的安全,刘备还是小心地把张飞留在了身边,负责带领羽林军,而原阆中五万守军,皆由赵云率领,这是他第一次独立领军,担任大军前锋。
张飞之子张苞为副将,杨仪为参军,辅助赵云掌管军马。
黄忠为第二路军,率军三万,以为赵云后应,关兴、冯习为其副将。
刘备与张飞自率大军十万随后沿江北而行,中军都尉傅彤、牙门将向宠,董允、马良、陈震掌理文书,伊籍、程畿为参谋,赵融、廖淳为合后。
事前联系的五溪蛮番王沙摩柯带数十员番将,领两万兵前来助阵,随后阵而行。
黄权另带五万军护翼中军而下,以防魏军进攻,关索、廖化为副。
吴壹、刘巴并掌水军,居中而行,吴班、张翼为副。水军出动巨型玄甲楼船二十五艘,蒙冲斗舰五十二艘,快船上百,载运粮草辎重的粮船百二十艘,水军一共动用兵力一万三千。
川中缺少军马,除先锋将赵云所带军兵有两万骑兵,另羽林军有骑兵一万之外,军中只余运送物资的牛马骡驴万余头。
不计五溪蛮兵,刘备总计出兵二十四万三千,可谓倾巢而出,蜀中兵力为之一空,尤其久经训练的精兵,全部出动,誓要尽取荆州之地。
至于整个东吴,开玩笑,东吴人口是蜀中的两倍有余,且年年与魏交战,精兵良将不下三十万,紧急时可以动员二十万以上的后备兵,要和他硬碰硬,刘备还没这个能力,只能趁着孙权把大部分兵力集结于魏、吴交界的要地城池,从其肋部狠插一刀,能将荆州完完全全地捞到手,就达到了战略目的。
他只是不甘心命运对于自己的不公,但还没狂妄到彻底失去理智的地步。
这个捡漏的仗也不好打,从临江出发,直至东吴的江陵,一路上都是山川险阻,所有的山都是坡度奇高、陡上陡下的山峰。
由于刘畅的原因,准备的时间长了半年,天下间都知道蜀汉要向东吴动刀子了,大家都忙着使臣往来,各种外交手段连续不断,东吴忙着向魏国称臣,争了个吴王的虚名,连忙从长江沿线调动兵力,修缮关隘城墙,打造战船兵器,稳定了不到两年的局势,又因为刘备的大举行兵而动摇不定。
二十四万的军兵,等于是蜀中每十个人就有一个当兵,参加这次的东征。
其中原有近十万常备兵是经过战争锻炼的老兵,还有十多万是在春种后即征召的农民兵,经过简单的训练,这部分士兵无法大用,大多都随在后队,由刘备自将,一边行军还在一边强化训练,无可例外地要经过张三爷藤鞭的鞭策,叫苦不迭。
好在刘备时常陪在张飞身边,及时的安抚了许多心怀怨怼的士兵,又有两万精锐的羽林军居中弹压,倒也没闹出大的风波。
倒是蛮王沙摩柯带来的五溪蛮兵,给刘备带来了惊喜。
这些五溪蛮兵,身着经过桐油浸泡的藤甲,硬中带软,韧性十足,等闲刀枪不得入。他们自幼于山林丛山间讨生活,射箭打猎,身材虽然瘦小,也不着鞋履,可是脚力十足,在这山川中行走如飞,五十步内十射九中,又悍勇无比,端是一大臂助。
刘备这里还不满意,刘畅这边就痛苦万分了。
刘备把能带出去打仗的兵都带走了,留给他的只剩老弱病残,就是这些老弱病残,还是他依仗的主要军力,蜀汉帝国各郡县,大城也只余五百、一千军不等,小城多半只有数十到一百不等的士兵驻守,守城治安,多数要靠当地豪族的私兵帮助维护。
就是都城CD,也只有老弱兵丁三千人,以及各官员、豪族家的私兵部曲两千余人,这些人出动私兵帮助,是要捞取好处的,或是盐铁之利、或是新得肥沃之地、或是少纳税赋,不一而足。
刘畅一边要和他们讨价还价,一边还要加紧筹集军资,征集民夫送上前线,苦不堪言。
讨价还价是他商人的特长,这点无可辩驳地为大汉多保留了一些谈判的筹码;筹集军资也还容易,毕竟他们已经准备了大半年;但要征集民夫就太困难了。
精壮的汉子统统上了前线,连皇宫中的守卫兵力都是一减再减,很多空置的房屋因为缺少打扫的人手而积满灰尘。民间虽然过了农忙,但平时砍柴、挑水等重活总还要人来做,现在都是由妇女老人亲历亲为,已是怨声载道。还要征兆民夫,其潜在的不满日渐积累,朝着爆发的方向急遽增压。
同时,因为人力的紧缺,使得各地的治安状况急剧恶化,以前不敢为非作歹的土匪流氓,趁着官府人力有限之际,鱼肉乡里、强抢民财之事时有发生,层出不穷,并有愈演愈烈之势。
他不得不行雷霆之举,高举屠刀,由王平带领他的亲卫队,于CD连杀了十多个为祸乡里的恶徒,头颅高挂城门,威慑了一些蠢蠢欲动的不法之徒,才稍微止住了这股邪风。
再以太子之尊,连连巡视安抚百姓,用太子府名义时而给孤寡老人发放救济,让人走街串巷,宣传刘备伐吴的正义性,勉强平息百姓心中的不满。
这其中,诸葛亮等辅佐人员给了他极大的帮助。
诸葛亮整日里除了正常的政务,还用丞相府的名义压制住兵力空虚带来的治安恶化,自己出面当恶人,让刘畅赢得百姓的支持。
赵统则将豪族提供的私兵整顿合并,加强训练。
他得刘畅鼓励,又兴起了雄心壮志,每日里吃住都在军营,将豪族们提供的私兵当成正规军来训练,遇到难题就迅速向诸葛亮请教,然后回来一一实施,将这些整治得叫苦连天。
他们不是国家军队,从身份上说还是个地方豪族的家兵,赵统又显得极其年轻,其中自有不服管教之徒,结果被他连施军法,或打或杀,居然将一盘散沙捏成了一支正规军的样子。
人力的紧张,刘畅更是感触良多。
他行走在皇宫、街市,处处都显出人烟稀少的凋零景象,诺大的CD城,街面上就看不到多少开门营生的人,人烟稀少,还多是妇孺老人。
大家的身份都一再错位,负责清扫街道的都是妇女、赶车的只剩下老人、摆摊的卖菜的都变成了女人、包括杀猪都是女人上阵,连耕田、砍柴、搬运货物的都由未成年人下地操劳。
其他诸如建筑、修缮城墙这些女人实在无法代替的行业,全部都停了下来。
蜀汉境内,处处可见修了一半的水坝、房屋就扔在那里。
看到这样的局面,他才对后世反反复复说蜀汉民力稀薄是他失败的主要原因有了深刻地了解。
平时再怎么纸上谈兵,说蜀汉的灭亡是必然的,都不及看到整个皇宫人去楼空的空旷感更来得直接。
就是一个局部战役,蜀汉帝国就要全国总动员,以至于伤及到帝国的正常运转,那要是和敌国全力开战,帝国还不把所有能拿起刀枪的人员全部召集起来?
这样的仗,敌国胜了是得其所愿,失败了也无关根本,而蜀汉就完全没有失败的本钱,稍一闪失,就是国家的覆灭。
难怪诸葛一生唯谨慎,他能不谨慎吗?
他就像一个拿着一千块钱的穷汉,这就是他所有的资本,却去和家财万贯的富豪们玩一百块钱为底,没有上限翻番的麻将,一着不慎就倾家荡产,这每一步都要他耗尽每一个脑细胞,生怕出一点点差错。
所以他才会在每一次出岐山,遇到哪怕一点点挫折就退兵。
所以,他才会坚决不听魏延提出的出子午谷道,直杀长安的提议,还弄得魏延闹了一辈子别扭。
所以,他才会英年早逝,“常使英雄泪沾襟”。
这样的局面,就是谁来也无回天之力,面对这样的蜀国,就是天纵奇才的诸葛亮,也心有余而力不足,纵然心中满是丘壑,也无力实施。
可是他只是一个丞相,无力阻止他的君主作出全力一搏的举动。
刘畅试过了,还劝谏过多次,也不过阻得刘备晚了半年出兵,刘备要将他一辈子的理想,浓缩在这次倾国一战之中,将他的抑郁不得志全部发泄出来,刘畅也无可奈何。
他始终认为,既然老天要他回到这个时代,必有深刻含义。
从种种迹象来看,他认为是要他借蜀汉之体,以为己用,保持中华上国的生生元气,永远朝气蓬勃,不致落后时代。
这样的任务自然困难,但他自恃还具备这样的能力。
辛苦自然是比前世要辛苦得多,不过如此具有挑战性的任务,他也是兴致勃勃。
可是他刚迈出第一步,就要面临刘备的倾国一搏,让他很有些心力交瘁之感。他做了很多的准备,把自己所学尽量施展出来,希望帮助刘备获胜,他真的害怕刘备再交给他一个残破的国家。
如果是这样,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不知所措,不知道下一步还将面对怎样的困境。
刘畅在心中默默期盼,刘备,你可千万要打赢这一仗啊。
刘备出兵的同一日,孙权在建业的王宫里也同时面临忧喜两重心情。
喜的是终于得到曹丕的认可,同意他归顺,并给他封了一个吴王的虚衔。
吴王不吴王的,孙权并不在乎,他早就是江东六郡八十一州名至实归的君主,他喜的是曹丕还算识相,没有借机刁难,也没有趁机安插人手的想法——除了来宣诏书的使者刑祯滞留建业,以为双方交通使臣。
为表示善意,曹丕更把合肥之军后撤至寿春,仅留少数守城军丁。
这样的善意在孙权看来是不怀好意,分明是坐山观虎斗,让他孙权将江东军马与刘备拼个你死我活,待双方元气大伤的时候,曹丕自然会邀兵相击,效那黄雀之事。
忧的是终归还是要和昔日的盟友、今日的仇敌刘备兵戎相见,双方大战不管结果如何,都会让魏国坐收渔翁之利。
可恨刘备不识时务,厚颜无耻!
要不是他当年无耻的一借荆州就再不肯归还,加上关羽匹夫欺人太甚,以双方姻亲关系,如何会走到刀戈相向的地步。
合则两利,分则两衰,这样的道理就是脾气暴躁的孙权都知道,为什么这个一向胸怀大志的刘备就不明白?
想到这些,孙权就是一肚子气。
也不知道是气不识时务的刘备,还是气自作主张杀了关羽的吕蒙。
“大王请用碧藕莲心汤。”
“滚开!”又是一个不识时务的家伙,没看见我火气正大吗!
那名侍女还迟疑着不敢退下,这是吴国太心痛整日愁眉不展的儿子,亲自让送来以解孙权心中郁结之气的。
“孤王叫你滚出去,没听见吗?刘备反我,连你也反我不成?莫非以为孤就杀不得人!”孙权一肚子火正没地方发,双眉倒竖,这是他要杀人的信号。
就在他手指按上佩剑机簧,预备让这不识抬举的东西血溅当场的时候,宫门外传来沉稳的声音:“大王,臣顾雍求见。”
一听是顾雍,孙权慌不迭收起佩剑,交给随侍人员,有些气馁道:“元叹何需求见,但入不妨。”
顾雍字元叹,以弱冠之年就为合肥令,后转在娄、曲阿、上虞,皆有治迹。在孙权当会稽太守的时候,顾雍为丞,讨伐山贼、安抚民众,居功至伟。
他原为左司马,孙权为吴王之后,就迁为大理卿。
此人寡言少语,然言必有物,乃是中直之臣。他的忠直,举止有度,又和张昭不同。
张昭为人正直,从不阿谀奉上,且言词犀利,就是对孙权也从来不留情面,时常激得孙权暴跳如雷,恨不得就此杀了这个不识抬举的老匹夫。
孙权对张昭,是又敬又烦;对顾雍,则是又爱又怕。
顾雍入得殿来,面无表情,依照礼数恭恭敬敬行了礼,然后道:“臣在殿外,闻得大王要杀人,不知何故?”
孙权讪讪而笑:“殿前侍者不听孤的号令,踌躇不退,孤因而发火,只是吓吓她而已,非是真要杀人。”
顾雍面容一肃:“不尊号令,当杀!”
侍女吓得魂不附体,伏地求饶。
孙权大喜:“司马也道当杀?”
他看着连连叩头求饶的侍女,狞笑着又摸上环首刀的刀把。
孙权一向残忍好杀,见到血就会让他兴奋。
顾雍拱手为揖:“臣虽为文官,尚闻军无号令不行。国家治理,上下尊卑,乃是国家存亡的基本。宫中侍女,不遵大王旨意,是为抗上。大王杀之,以正宫中朝中,是为正理。然不知其为何人治下,不遵宫中礼仪,其又因何而来,不遵大王指令?可一并治罪!”
孙权本是恶气充盈,又得顾雍支持,加倍凶狠,持环首刀道:“你是何人治下?”想起顾雍所言,又加了一句:“因何抗命不遵?”
侍女瑟瑟发抖道:“奴婢乃是吴国太宫中女官郑氏属下,逢吴国太之命,说大王近段时间忧心军国大事,命奴婢为大王送来一碗碧藕莲心汤,清心镇火,务必要见到大王喝下。”
孙权甚是尴尬,吴国太并不是他的亲身母亲,而是孙权母亲的妹妹,孙权母亲临死前要求他像对待自己一样对待吴国太。孙权纵然脾气暴躁,但却是个至孝之人,从此之后,真的像对自己的亲身母亲一样对待吴国太,这时得知这个侍女是吴国太派来的,他当然不敢再说要杀她之类的话,何况母亲是为了儿子作想,他又如何发得起火来。
他看到微笑着斥退侍女的顾雍,恍然大悟,不理惴惴不安飞一般逃出去的侍女,笑指着顾雍道:“元叹,你呀你呀,你恐怕早就知道她是国太差使来的吧。”
顾雍恭恭敬敬地入席,跪坐在离孙权尽量远的地方,这是与国君交谈的基本礼仪,入席时必须坐在席位离国君最远的地方,正色作揖道:
“大王,臣确有欺瞒之处,臣知道她是吴国太派遣过来的。臣之所以这样故作不知,是希望大王能够明白:如果不作细致地了解,听取别人的解释,大王的怒火可以轻易让一个侍女丢掉性命,但也有可能铸成大错。大王的一举一动关系着整个吴地的生死安危,这次只是宫中一个小小侍女的性命,但是如果不设法克制自己,您所下的命令就有可能危及到整个吴国的存亡。所以,顾雍不敢不冒死进谏,请大王赐我一死。”
孙权闻听肃然动容,屁股离开双脚,正身道:“元叹忠直,是我吴国一宝,能得元叹时时在孤王身边提醒,孤才不会犯错误,请元叹先生不必自责,这次都是孤的过错。”
说毕大礼相对,慌得顾雍急忙俯身叩首,连称死罪。
君臣二人执手相对,都是激动不已。
“启禀大王,吕蒙大都督有紧急军情禀报!”一名黄门侍卫匆匆入殿。
“宣!”孙权和顾雍面面相对——刘备军入侵了!
“幸好我们已经和曹丕议和,我们也在夷陵加高加固城墙,大军严加防范,做好了万全准备,要是刘备提前半年发动,我们就被动了!”
“现在我们一样被动!”据说生了重病的吕蒙大步入殿,脸色潮红,向着孙权行礼完毕,大声对顾雍道:“蜀军水军已突破我秭归江防,巡江校尉、都亭侯陈脩战死!”
“哎呀!我如何对得起陈子烈啊!”孙权顿时痛心疾首,无以复加。
顾雍性格沉稳,不急不躁,问道:“陈脩素有武勇,善习水战。汉军水师困于蜀中,疏于战阵,战斗力一向不强,如何能够得胜?”
吕蒙双眼通红,他与陈武是好朋友,陈武素得孙权好感,曾数次到他家里去慰问。建安二十年,陈武随孙权出征合肥,力战而死,孙权痛惜不已。由此孙权对陈武的儿子痛爱有加,因其素有武勇,故封为校尉,谁知这次又不幸战死。
他虎目含泪,咬牙切齿道:“刘禅小儿,我与你势不两立!”
孙权惊问道:“此事如何与刘禅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