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露出了几缕金色，江面上的雾气渐渐淡了。几艘渔船划过，在镜面般的水面挑出了几丝涟漪。
这是一个出行的好日子。殷皓从龙江码头上走过，跳上了一艘三桅船。这种三桅船是松花江上常见的客货两用船，除了吃水稍浅，货仓略小，大致模样同几个世纪以来，游弋在海边的中国渔船颇为相似。
“升帆！”
“扑”的一声，桅杆下七八个精赤着上身的汉子，同时拉动了帆下的麻索，一主两副三面帆几乎同时升了起来。
“傍晚前能不能赶到大安？”
一个水手麻利地把麻索捆在桅杆上，露出了嘴里被旱烟熏黑的牙齿：“瞧这风向，八九不离十吧！”
殷皓一低头，钻进了船舱，突然一愣。长子满脸紧张地坐在里面，见殷皓进来，慌忙站起身。“咚”的一声，脑袋狠狠撞上了舱顶的横梁，疼得呲牙咧嘴。
“长子，你怎么在这里？”
“殷爷一个人去白城，身边没有个人照应，咱心里不踏实。”长子看了看殷皓的脸色，小声地说道：“这船已经开了，咱可是个旱鸭子，殷爷该不会一脚把咱踹下去吧？”
张之江邀请殷皓前往白城一会，应该是已有结盟的打算。为了“逍遥帮”今后的发展，自己必须赌上这一把。退一万步来说，如果“大安帮”真在白城布下了什么陷阱，就算带上几十名兄弟一同前往，恐怕也不顶事。
“咱要把你一脚踹到水里，‘逍遥帮’少了一个糟蹋女人的下三滥，龙江城的娘们可就脱离苦海了！”殷皓绷紧了脸，眼里却露出了笑意。
“这咋说的，龙江城大小妓院几十家，里面的婊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咱现在还有必要干那事么？”长子揉了揉脑袋上肿起的大包，腆着脸靠近了殷皓。
“滚开点，你小子又不是娘们，别作出这副样子！”殷皓大笑了起来，在长子的肩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好，这一次就让咱两兄弟闯一回‘大安帮’的龙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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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桅船过了昂昂溪，江面宽了不少，来往的船只顿时多了起来。临近傍晚，左侧的江面上划来一只平头船，船篷上一个斗大的“安”字颇为醒目。船头操橹的汉子运桨如飞，一身健硕的肌肉，在夕阳下投出了棱角分明的线条。
“船上可是‘逍遥帮’的殷爷么？”
眼见平头船就要与三桅船相撞，汉子手中的橹往里打了个旋儿，平头船的船尾一摆，与三桅船擦身而过，船速也慢了下来。三桅船上的水手大都在船上讨了十几年的生活，不禁为这人一手精绝的操船本事喝起采来。
“啪”的一声，船板搭在了两艘船的中间。汉子扔下手中的船橹，走上了三桅船。
“殷爷，帮主在白城恭候多时了，请！”
这人远看已是相当魁梧，走近身来，像是竖起了一座铁塔。殷皓见过的人当中，以秦烈的身材最为魁梧，但与这人相比，竟还低了少许。
“劳烦这位兄弟了，不知这位兄弟贵姓，在‘大安帮’中身居何职？”殷皓抱了抱拳。这人经脉中的真气浓度，与高虎不相上下，这样的身手在“大安帮”中只怕不超过三个。
“小人姓焦，贱名不足挂齿，只是帮主身边的一个随从。还请殷爷快点上船，别误了时辰。”
焦？据殷皓探得的消息，“大安帮”中的似乎没有一个姓焦的高手。看来，作为三大船帮之一的“大安帮”，其背后的实力并不像以前想得那么简单。
大安作为松花江上的一处良港，只是一座集镇。距“大安帮”的老巢白城，还有百余里水路。沿松花江的支流——洮儿河逆流而上，不过两三个时辰便能到达。殷皓此前乘坐的三桅船，太大了些，根本不能在窄小的洮儿河上航行。
一路上，殷皓找了不少话题，想借机与这焦姓汉子聊上一聊，但这人不管听到什么，都只是微微一笑，不接话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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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余根火把将四周燃得通亮，几十个汉子纹丝不动地立在火把下。码头上，除了随风而动的火焰，似乎再也找不到一点活物。就连人群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都挺直了佝偻的身子。
“殷老板，久闻大名，咱们是不是应了那句老话，叫不打不相识啊？”
眼前这驼背老人，殷皓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并不陌生。这人正是“大安帮”的帮主张之江。
“殷老板，鄙人早已备下了清茶一碗，请！”
行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出现了一座宅第。这座宅第从外面看来并不显眼，走得进来，才发现除了面积小些，讲究处实不下于高烈臣的大帅府。
“上次殷老板的信函，鄙人已经收到。只不过，鄙人还有几点疑问，还请殷老板解答一二。”
“松花江四大船帮中，论实力，‘大安帮’眼下可能连贵帮都比不上，不知道殷老板为何独独选择了‘大安帮’作为结盟的对象，而不是实力更强的‘青龙堂’，或者是‘三江帮’？”
殷皓端起在半空中的盖碗，顿了一下：“张爷知道三国里连吴抗曹的事么？”
“‘大安帮’和‘逍遥帮’，谁是刘玄德，谁是孙仲谋？”张之江的眼睛里闪出了一道寒光。
“谁是刘谁是孙，击败曹贼后，再见分晓！”
张之江的眼光落在了殷皓身旁的盖碗上：“殷老板就不怕我在这茶里下毒么？”
“道上的鬼蜮伎俩多的是，不过，咱信得过张爷和‘大安帮’。就算这碗茶里真落了毒，那也只怪我殷某有眼无珠，认错了人。”殷皓端起茶碗，一口气将碗中的茶一饮而尽。
张之江沉吟了半晌，目光闪烁不停。忽然，站起身来，向殷皓抱了抱拳：“殷老板请稍候，如此重大的事情，鄙人虽然是一帮之主，也得和手下的兄弟们商量一下，再做打算。”
宅院的大堂里，火把已经换过了两遍。殷皓闭起了双眼，端坐在太师椅上。从大堂里向外望去，天空已渐渐露出了鱼肚白，站立在殷皓身后的长子也变得不耐烦起来。
“殷爷，这个张之江不会是拿咱们寻开心吧？不就是结个盟么，哪里要商量这么久？”
“不管他想玩什么把戏，咱都要陪他玩下去。你要是觉得累，就到外面去！”
“不好意思，让殷老板久等了。兄弟们都同意了‘大安帮’和‘逍遥帮’的结盟。”长子正想开口，脸上满是笑容的张之江就走了出来。
“不过，按照‘大安帮’的规矩。殷老板还要露上一手，兄弟们才会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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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院大门前的街道上，架起了一口大锅。一堆木材“辟里啪啦”地燃得正旺，熊熊的火焰舔舐着锅底，满满一锅的香油渐渐翻滚了起来。
张之江从身上摸出了一块大洋。屈指一弹，“咚”的一声，大洋掉进了锅里。
“只要殷老板能把这块大洋从油里捞出来，‘大安帮’和‘逍遥帮’的事，就算成了。”
长子一把抽出腰间的两把“盒子炮”，猛地对准了张之江：“姓张的，殷爷主动来白城和‘大安帮’结盟，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你不要以为白城是你的地盘，就得寸进尺！”
“长子，把枪放下来。”
殷皓冷冷地看着神色不变的张之江。他不是怕了“大安帮”，“逍遥帮”自身的问题太多，如果这些问题得不到解决，哪怕短时间内占的地盘再大，都只是空中楼阁。
“殷老板，你的手下好像不怎么听你的话，要不要我帮你管教一下？”
“把枪放下来！还要我再说第三遍吗？”殷皓低吼了起来。
“张爷，咱‘逍遥帮’的家务事，还轮不着贵帮来插手。不过，如果咱等下真把这块大洋捞了出来，张爷还有什么托辞，只怕再也说不过去了！”
殷皓走进了大锅，缓缓卷起了衣袖。
“殷爷！”
“啪”的一声，长子手中的盒子炮掉在了地上。紧接着两腿一软，跪倒在地，脸上满是泪水。
殷皓似是没听到这些声音，右手停也不停地伸进了油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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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手探油锅的帮规，据说传自清末天津哥老会支派“混混儿”。民国时，不少帮派都将此作为试探他人诚意或胆量的帮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