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勇不禁又急又怒，按眼下的情形，三桅船能不能安全过了“骂娘滩”都是未知之数，哪里还谈得上救人？四大船帮定下的规矩，船只若出了事，便要依货主或客人所付酬劳的十倍赔偿。要真按此赔偿，自己送命事小，手下的百余名弟兄今后又如何过活？
“刘二，你希望大家都为谢老弟陪葬吗？”
身后传来了高烈臣的声音，高虎竦然一惊，紧握的拳头放了下来。忽然间，一股大浪打在船舷，高烈臣打了个踉跄。要不是高虎眼急手快扶住了他，险些栽下船头。
几股巨浪袭来，三桅船以千钧之势，向趴在礁石上的殷皓撞将过去。以鲁勇行船的本事，本可以避开这块礁石。但高虎一番胡乱操船，三桅船已经偏离了原来的航道。如今鲁勇手中的摇橹已断，即使想将船只转向，也是无计可施。
一时间，天地间只剩下巨浪拍打在礁石上的怒吼。几名护卫双手绝望地抱住身边的木柱；高虎的嘴边露出了一丝苦笑，他本想救得殷皓的性命，没想到把一船人和殷皓都搭了进去；高烈臣跌坐在甲板上，双眼死死地盯着高虎。
三桅船以千钧之势横掠而来，殷皓不由暗暗叫苦。刚才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一缕真气，又变成了在体内肆虐的“乱流”，如今竟是进退两难。
一咬牙，殷皓将头顶的卤门大开。源源不断的天地元气，从头顶进入脑中。殷皓在贝加尔湖中获得的“逍遥诀”， 对“结婴”之法语焉不详。石碑上所载，获丹之初，金丹只是混混沌沌的一团，随着修为日深，等金丹完全变成形如阴阳太极的模样，逆转解体，“结婴”方成。
而殷皓脑中的金丹，形成之初便形如阴阳太极球，旋转方向既非顺时针也非逆时针，如何逆转“结婴”？暗自揣测，似乎只有用外力强迫金丹停止旋转，才有“结婴”的可能。但金丹在外力的作用下转速稍缓，便头痛欲裂。这次要不是性命攸关，断然不敢再次尝试。
金丹加速旋转，殷皓体内的真气如退潮的海水般流回泥丸。体内的真气虽然来源于天地元气，但经过金丹在其中的转化，与天地元气的性质已有所不同。一瞬间，两股同宗异种的气流在泥丸相撞，金丹的转速不由一滞。
顿时，脑海里金钹齐鸣，金丹剧烈地颤动起来，迸射出如夏夜流星般的气流。朦胧中，殷皓的大脑似乎被万箭穿透，又仿佛有人剖开了颅顶，正用一把粗糙的锉子肆意地挑弄脑中的组织。
此刻，殷皓已呈狂暴之态。大脑受压之下，神智已开始模糊，一股难以抑制的暴虐之气，在胸中激荡。由破损的金丹逸出的本命元气，充斥了全身。痛极之下，腰腹一旋，身体落在了礁石上。
双脚踏上礁石，殷皓险些栽倒在地。石面常年受江水的冲刷，滑溜无比，极难立足。眼见三桅船向身下的礁石撞来，一声怒吼，双足在礁石上一顿，身下质地极坚的玄武岩，发出如中败革般的一声闷响，石面上留下了两只深达两分的赤足印。
三桅船一阵剧烈的摇晃，殷皓的双手已抵上船身。不过片刻工夫，便已抵受不住。他虽然通过碎丹将气力提高了十倍有余，但三桅船自身的重量加上水流的冲击，其势何止千钧？强行咽下涌到嘴里的鲜血，这条重达几万斤的三桅船竟被他缓缓抬了起来。船底从礁石上划过，发出一阵难听的噪音。
泥丸中传来开天辟地般的轰鸣，脑中的金丹微微一缩，随即猛地炸裂开来。殷皓双手托住船底，使尽所有气力往前一送。“轰”的一声，三桅船挣扎着离开了礁石，系在船尾的一只小舢板磕在礁石的前端，被击成了碎片。
殷皓口中鲜血狂喷，身体缓缓歪倒在礁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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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为西边的天空抹上了最后几缕残色，依兰城外的河埠上，传来了河边吊脚楼上女人隐约的笑语。
龚富贵坐在河埠头的青石上，呆呆地看着水面上的蓝色烟氲，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身边的长衫男子说着话。
“早该到了啊？”长衫男子爬上河岸边的一方青石，踮起脚尖向河面上看去。
西边的天空渐渐褪去了最后的色彩，长衫男子的指甲陷进了手心。一旁的龚富贵仍然瓮声瓮气地答着腔，男子不由焦躁起来。
“阿贵，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的心思怕是白费了。”
龚富贵只觉得鲜血涌上了头顶，太阳穴上的青筋也跳个不停。黑暗中，只听见他愈来愈粗的呼吸声。
“怎么，你还想和我动手么？”长衫男子后退了半步，险些摔下青石。这龚蛮子若发起狂来，就算是帮主都难以在短时间内将他制住。
“就……算她不是婊子，可‘鸣凤楼’的小翠红是什么角色？放在滨江城的‘荟芳里’都是头块牌……”
龚富贵正待抬起头来，耳旁传来了长衫男子的欢呼：“帮主的船，是帮主的船！我早说了，一个小小的‘骂娘滩’，哪里能难得住帮主？”
鲁勇背着殷皓，从三桅船走了下来。身后，是面色不豫的高烈臣，和高虎、姜得彪几人，船上的十几名伙计走在最后。
高烈臣的护卫枪杀殷皓的事，鲁勇全看在眼里。之所以不出面阻拦，不过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况且这些人手里的德国花机关，不是一般人能搞到的货色，就凭一个小小的“黑石帮”，这个闲事就算想管，只怕也管不了。
不管殷皓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人救了船上所有人的性命，却是事实。“黑石帮”虽然只是一个小帮派，可要是还对他不理不睬，只会被道上的朋友耻笑。在江中礁石上救一个人，自然难不住在船上讨了半辈子生活的鲁勇。
鲁勇向高烈臣等人抱了抱拳，大声说道：“各位和谢爷的恩怨，咱不敢过问。不过，道上有道上的规矩，谢爷有恩于咱‘黑石帮’，咱‘黑石帮’必须承担起这份道义。如果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各位见谅！”
“他娘的，‘黑石帮’算什么东西……”姜得彪在一旁吼了起来。
殷皓被鲁勇救上船时，姜得彪本想乘机给上几枪，没想到却被船上了伙计用枪顶住了脑门。
“老三，还不向鲁帮主道歉！”高烈臣喝住了姜得彪，抱拳对鲁勇回了一个礼。
“咱虽然只是一个买卖人，可道上的规矩，还是懂得一点，哪里敢难为鲁帮主。船上的事，如果对贵帮有什么冒犯，还希望鲁帮主包涵一二。”
“富贵，你领这几位兄弟去鸣凤楼的后院歇息。几位在依兰将就一宿，咱黑石帮应承下来的活儿，只管放心，明儿正午就出发，保管误不了事。各位，谢爷的伤耽误不得，在下就少陪了。”
鲁勇将背上的殷皓交给长衫男子，匆匆向前走去。高烈臣在自己的身后做了一个手势，姜得彪悄悄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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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小姐，鲁小姐，床上的这位爷连脉搏都没有了，如……何救得活？”一个老冬拱模样的男子被龚富贵提了起来，双脚在地上乱蹬。
“富贵，你先把大夫放下，这事怪不得他！”
说话的是一名年约二十的女子。女子身量颇高，初看上去并不显眼，但匀称合度的体形、笔直的鼻梁，单薄而又不失丰润的嘴唇，以及顾盼自若的眼神，却让她有一种寻常女子少见的风姿。
龚富贵狠狠地松开了大夫的衣襟。这人打了个踉跄，双手扶住了勒出血痕的脖子，弯下腰剧烈地咳起嗽来。
“富贵，送大夫出去，再把安德烈医生请进来！”女子转过头，轻轻叹了口气。
“你的事，我会转告三爷的，成与不成，就看你和小翠红的福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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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吃吃”的笑声和男人肆无忌惮的高呼，隐约传来。这里是鸣凤楼的一处后院，原本是楼里用来招待贵客的院落。像这样的院落，鸣凤楼共有四处，楼里的头牌姑娘小翠红占据了一处，其余三处平日里无人居住。
高烈臣窝在太师椅里，身旁案几上的茶盏里早已没了热气。
三桅船上的风帆，早就被护卫们暗中动了手脚。高虎制订的计划里，甚至料定了殷皓必然会去踢断桅杆。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殷皓不踢断桅杆，船上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这鲁勇操船的本事在松花江上数一数二，每年数十次出入“骂娘滩”，从没有一次出过事。
原本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没想到最终却败在了自己最为信任的高虎身上。现在，身边剩下的护卫，只有高虎、姜得彪，以及姜得彪曾经的两名手下。高烈臣冷冷地看了一眼正低头不语的高虎，眼里闪过了一丝杀机。
门忽然被推开了，姜得彪闪了进来。
“探清楚了吗？”
“探清楚了，姓殷的被安置在城东一处四合院的东厢房里，离鸣凤楼不远，看样子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今天船上的情形，大家都看见了。”高烈臣缓缓坐直了身子：“要是等回到龙江再下手，在座的几位能有多大的把握？”
“那大帅为何任由鲁勇带走这姓殷的……”姜得彪小声地嘟喃了起来。
“咱们这次离开滨江，是不告而别。这里毕竟还是林麻子的地盘，和鲁勇这地头蛇闹翻了，对咱们也没有好处。”
“姓殷的现在不过是只死老虎。”高烈臣的声音从牙缝里透了出来：“高虎留下来。你们几个，今晚去城东的四合院一趟。记住，不要惊动鲁勇那伙人。出了鞘的刀，不见血绝不能收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