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夜。路边被积雪压垮的树枝，随处可见。透过窗户往外望去，天地间只剩下单调的白色。偶尔，从遥远的天际飞来一两只落单的侯鸟，便成了盛冬里唯一的点缀。
依兰城北的一幢法式别墅里，壁炉里熊熊的火焰，让整个大厅暖如暮春。离壁炉不远的一架钢琴后，坐了一个年轻女子。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背起双手站在女子的身后。女子伸出一根手指，慵懒地按着琴键，一阵不成曲调的琴音不时传出了别墅。
“帮主！”大厅的大门被人打开，一阵寒风吹了进来。
“‘逍遥帮’的殷皓，还是不同意把黑龙江三成半的烟土买卖交出来么？”女子头也不抬，语气里也听不出半点情绪。
“是！帮主，要不要派兄弟去龙江，把姓殷的做掉！”冲进门来的汉子抬起头，露出了一双狼一般的眼睛，正是从前是高烈臣属下的姜得彪。
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吃吃地笑了起来。姜得彪马上低下了头，这个女子虽然美得很，却如同带有剧毒的鲜花。掌管“三江帮”不过短短数月，帮里因为不服她而被她铁腕铲除的帮众，就有四百多人。“三江帮”上上下下无不战战兢兢，再无人敢对她说半个不字。
“黑龙江三成半的烟土买卖，我早就知道‘逍遥帮’不愿意给。现在杀了姓殷的，得益最大的不是我们，而是‘大安帮’。为别人做嫁衣的事，我没有兴趣。”
“安插在‘逍遥帮’里的细作，最近有没有传来什么消息？”女子双手按上了琴键，十指挥动，一曲完整的《致艾丽思》竟从她的指下弹奏了出来。
“有一个比较古怪的消息。最近半个月，‘逍遥帮’在全省各地的分堂里，抽调了部分人手回守龙江。虽然只有五百来人，但这些人都是‘逍遥帮’中最精锐的好手。‘逍遥帮’已经一统黑龙江的黑道，难道还怕有人突袭龙江么？”
女子按在琴键上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逍遥帮’要对白城的‘大安帮’动手了！”
“‘大安帮’再不济，和咱‘三江帮’联手灭了‘青龙堂’以后，手底下也有三千多号兄弟，姓殷的只凭这五百来人就想灭了‘大安帮’，是不是也忒托大了点？”姜得彪的脸上，露出了颇为不屑的神情。
“要是你，是不是就凭‘逍遥帮’现有的实力，倾巢出动杀个痛快？”金柔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姜得彪：“这恰恰是为什么你只能在我手里当个堂主，而殷皓却能当上‘逍遥帮’帮主的原因。”
姜得彪握紧的拳头轻轻颤抖了起来。在他看来，殷皓不过是拳脚功夫了得，再加上走了好运，才混成了一个人物。而他自己，说得好听点，是“三江帮”的一个堂主，说得不好听，只不过是这个女人手里的一条狗。但眼前这个女子喜怒无常，就算是亲手划破一个人的咽喉时，都是一副语笑嫣然的模样。他虽然为人狠毒，也不敢在此时稍露不满。
“你注意过没有，除非是迫不得已，姓殷的行事，一向是留有后着。倾巢而出，看起来能杀个痛快，真要有什么意外，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
“道上的朋友都知道，‘逍遥帮’的下一个目标，肯定是‘大安帮’。眼下大雪封了官道，所有人都会以为，‘逍遥帮’即使要对‘大安帮’动手，也要等到开春雪融之后。五百个人么，看起来是少了点，要是出其不意，成功的把握却相当大。”
“那，咱‘三江帮’是和‘大安帮’联手，击退‘逍遥帮’的进攻，还是和‘逍遥帮’一起灭了‘大安帮’？”
姜得彪心中一惊，金柔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逍遥帮”要是真打算现在就对“大安帮”动手，“大安帮”根本不会加以防备。
“两不相帮。不过，把这条消息告诉张之江，咱们现在毕竟还是盟友么。”金柔站起身来。晶莹细腻的脸上，漾出了春意盎然的笑容。壁炉里明灭不定的火焰，给她嘴边的淡淡微笑增添了一丝俏皮的意味。
“这……”姜得彪犹豫了起来。这个女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就算把消息透露给张之江，“逍遥帮”也不过损失了区区五百人，元气未伤。他实在看不出，金柔此举，能让“三江帮”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你什么时候想要帮主这个位子，什么时候尽管下手。”金柔带着轻笑的话，从背后传了过来。姜得彪的心中，只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他的确想夺了金柔帮主的位子，也在暗地里联系了一些人。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就落到了对方的眼中。就如同一个被剥了个精光的婴儿，任他费尽全身的气力，也只能任由他人摆布。
“小姐真是好手段！”站在金柔身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年男子，看着姜得彪远去的背影，轻轻鼓起掌来。
“柴叔，父亲还好么？”金柔敛起笑容，蹙起了眉头。
“小姐让殷皓杀了高烈臣，金大帅一直认为，是小姐断送了他最后一次翻身的机会。”
“父亲不明白这个道理，柴叔你还不明白么？父亲虽然还坐了一个吉林督军的位子，可这两年，那些老部下被林麻子调防的调防，解职的解职，能够指挥得动的，除了守卫帅府的一个营，再没有其它的军队。凭这样的实力，就算当时父亲和高烈臣联手，也绝对不是林麻子的对手。哪里还谈得上什么翻身？”
中年男子面露苦笑。他从小看着金柔长大，小姐天资聪慧，只是并非大太太所生，处处受大帅其他儿女的抵制。要不然，大帅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也不会偏偏就让金柔来接管“三江帮”。
“早知如此，两年前就该听了小姐的话，及时杀了许芝田那厮，大帅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了。”中年汉子的嘴里，满是苦涩。
两年前，许芝田任金炳义属下吉林守备师师长。当时关内遭灾，成千上万的灾民涌入吉林，全省的粮食供应顿时紧张起来。不仅如此，不少粮铺还遭到灾民的哄抢。许芝田提出建议，由金炳义上京，向当时的北洋政府要求调拨粮食。金炳义前脚刚出了吉林，许芝田就向林麻子投了诚。原来，这些哄抢粮食的灾民，竟是由林麻子所派的细作假扮，而大批灾民涌入吉林，也是林麻子暗中驱使的缘故。
“小姐有什么话，想让我带回给大帅的么？”
金柔轻轻叹了口气。一旦林麻子觉得父亲在吉林的影响力已经消除，就会毫不犹豫地对他下手。这个看法，她和父亲说过多次，只是父亲还沉浸在恢复往日荣光的幻想之中，母亲去世后，她在家中的地位更低，父亲更是不愿意相信她。事实上，正是为了能让父亲抛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金柔才让殷皓杀了高烈臣，向殷皓索取黑龙江烟土买卖的三成半，不过是当时为了取信对方的说辞罢了。
“没什么话，尽人事，听天命吧。希望这个‘三江帮’，能成为保住父亲性命的最后一根稻草。”金柔轻轻地说道，眼睛却看向了窗外。
窗外，一株拳头大小的红松再也禁受不住积雪的重压，“轰”的一声，倒将下来，击起了一阵冰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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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上一章节发出来以后，有一个读者提出，赵三爷的四女儿，莫非就是赵四小姐？青禾首先要感谢这位读者对这本小说的关心。按照此时的年代（1919年)，历史上的赵四小姐才刚刚７岁，如何会是小说中赵三的四女儿？另外，赵四小姐出生于书香门第，其父绝不是什么烟馆的掌柜。历史上的赵四小姐，青禾是比较佩服的，还不会如此恶搞，呵呵。不管如何，青禾还是要感谢这位读者，谢谢你对这本小说的关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