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维在黑暗中穿行,此刻,他无心计较时间,计较青春,计较方向。
他只求随心所欲,完整地放纵自己,让自己飘,让自己荡,至于飘向何方荡往何处,那并非他所关心的问题。
他调整呼吸,甩开脚步。
他握准时机,一会儿像箭一样的射向某个由树荫或山影所形成的最黑暗的角落,一会儿站在这种角落里静若湖水地迎着冷风远望,仿佛他能看透这些黑暗似的。
不过,很快他便把樊庆东弄得晕头转向了。樊庆东已找不着北,正躁动不安,显然,在莫名其妙之间,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却把目标给跟丢了。
叶维蹿进一片枯枝败叶的树林,他一会儿双手抱胸站立着,悠然肃穆、平心静气的凝视着前方的黑暗,一会儿毫无征兆地、猛烈迅捷地斜飘向空中,以几乎和地面平行的角度蹬在一根根光滑或不太光滑的树干上闪电般的掠过,然后十多米后安然无恙地掉下来,瞬间恢复开始前的状态。
他狂野地放纵着自己,他从一片树林奔往另一片树林,从一座山顶跑向另一座山顶,他时而面对前方跃起数丈,时而背对前方又跃起数丈,他苦于自己不能真正的飞起来。
他从一处高耸的树梢跳向另一处更高耸的树梢,从一处险峻的山壁跨往另一处含着死亡味道的绝壁。
汗水从他的头顶一直不停地倾出,流过他的面颊,坠落地面。
他一步步的趋于精疲力尽,最后终于精疲力尽,躺在了山顶的石块上。
此刻,他被黑暗罩着,裹在黑暗之中,但他感觉就像裹在春风里一样。他希望黑暗继续,黎明不要到来,至少别那么快到来。
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以至于就像历史长河中的一滴水那样被身不由己地撞击,冲走,挤压,最后随波逐流。
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苍白无力,以至于都飞不起来。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愚蠢,以至于根本无法让天下跟着他的思路走。他觉得自己是如此的盲目,以至于都不清楚自己到这个人间来,究竟是干什么来了……
他想起了母亲和妹妹,他的心一阵悸动,绵绵的情感犹如涓涓细流,既舒适又忧伤,既让他清醒又让他糊涂。
他想起了卢青,他的心中那隐隐的火山顿然暴发,他抽搐,剧痛……“卢青!卢青!卢青……”
好遥远!卢青好遥远……
他的心空虚无助,就像一个孤零零的空壳。一想到卢青那飘渺,纯净,美如梦幻的容颜,她那天外之音的声音,她清逸离俗的气质,她圣洁寂静、沁人灵魂的体香,她惹他无尽怜爱、仿佛召唤了他几千年的那一抹神秘的忧郁,——却是那么遥远!那么遥远……
他是如此的想念她。他沉浸在想念她的甜美中,沉浸在想念她的撕心裂肺的痛苦中。
他躺在山顶的大石块上,他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渺小,以至于一块石头就能承载他了。
黎明揭开黑暗的面纱一步步的走来,无人能挡。
父亲彻底的走了,同样无人能挡。
日子必将一天天的走来,带来很多本来没有的东西,却又带走很多本来已有的东西消散而去,毁尸灭迹,无影无踪。
不!“这块石头承载不了我。”他翻身站起,既疲惫又有力。
他走下了这座山。
樊庆东很有本事,终于狼狈不堪、气喘吁吁、很是欣慰地找到了并没有出什么事的叶维。暗淡的晨光渐渐清晰、透亮、宏大,洒在他俩满身泥污的身上,阴冷的晨光似乎在嘲笑轻蔑他俩,又似乎不是。
他们上了车。
“叶先生,回家吗?”
“去明远酒店。”
于是他们来到明远酒店。
“希望你别打扰我,”他们开了两间房,到房间门外时叶维对樊庆东说,“我需要休息。”说完走入房间,闭上了门。
樊庆东在铺着草色地毯的走廊里站了一会儿后,也走入了房间,叶维房间对面的房间。
晚上9:00。
“这次,说什么也要敲门了!”樊庆东呼了一口气,暗自决定。
从一个小时前他就已经按捺不住,就已经决定好了并且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然而,就在他的手还没碰到叶维的房间门的时候,却情不自禁地缩回,仿佛凭空触电似的,如此重复了很多遍。
他在走廊里走来走去,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又走出来,犹豫不决,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的了。
他甚至把他的处境如实的向上司做了汇报,就在30秒之前,他收到了上司的回复——得到允许可以“打扰”叶维。
樊庆东不知道叶维是怎样逃过他们的双重监视的,——他的明着监视和一个暗伏的监视。
当他敲了很久的门发现里面无动于衷后,他急忙找来酒店的备用房卡打开门,结果正如他所担心的——叶维不知道哪儿去了。
其实,就在樊庆东发现问题的时候,叶维正躺在南海的沙滩上,任风吹,任海啸。
远处的渔村灯火点点,隐约模糊。黑暗铺天盖地,罩着他。这儿没有扬长的疯狂,没有窒息的闷倦,只有黑暗与空寂,只有偶尔响起的一声声响彻天地的嘶吼。
当夜,卢青收到一条信息:“卢青,叶维想你,想你,一直不停的想你,想你……”
接下来的几天,叶永华的丧礼照常举行,并没有因为叶维的缺席而有所延误。叶维的哥哥叶立是12月8日早上到的。这几天,卢青每天都会收到一条差不多的信息。
12月17日。晨光照亮了叶永华的墓碑和坟墓,叶维静静地、背对着这墓碑和坟墓站着,远眺,良久。
下午5点,BJ。一个少年步入了一栋天蓝色的36层高的大厦,那是江河集团的BJ公司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