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月走过来。她笑着和卢青的姑姑卢婉等人打招呼,后几人也回过神来叫她“大嫂”。她基本上忽略了卢青和叶维的存在,卢青叫了一声“妈妈”,她看了卢青一眼;叶维说“阿姨您好”,她没看叶维,但仿佛点了点头以示回应,其动作和气质都颇有大家风范。
于是,胡月仍然没理卢青和叶维,她和卢婉等人坐在一起嘘寒问暖,表情愉快地交谈起来。卢婉夫妇也没打听卢青和叶维是怎么回事,就连卢熙海也一个字没提。
此刻,大家跟着胡月一道,都好像是并未发生这挡子事一样。
卢青示意叶维坐到那张乳白色的单人沙发上,然后她自己坐到长长的主沙发上的最右边,位置正好处在母亲集团和叶维的中间。可能是出于主人的礼貌,卢熙海向叶维笑了笑,并吩咐佣人问叶维喝点什么。
叶维神情自若地坐着,要了一杯白水,那是卢家自产的泉水。在偶尔和卢青对望时,叶维沉静、温情脉脉地向她微笑着,同时散发了一股能处理好一切的自信。
一会儿后,卢婉频频看向通往二楼的楼道,仿佛恨不得立刻上去似的。二楼有她的母亲。“妈妈,外婆!”卢婉的儿子大声喊道,他的小手指向后墙的电梯门,“外婆!”他跑了过去。
大家站起来,全部看向孩子跑去的方向。一个面目认真的姑娘推着老太太的轮椅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卢婉走过去,从她和母亲的几句对话中,叶维听出了她已很久没见母亲了。
“卢奶奶您好!”在一个大家说话、注意力的空隙,叶维上前打招呼道。胡月轻蔑地瞥了叶维一眼。
“好。”老太太说。
“陪我去荷花亭坐坐。”老太太对卢婉说。
“荷花还没开呢!”卢熙海说。
“没开我就不能出去坐坐啦?”老太太问,“不孝子,你想让你妈憋死在这房子里?”
“妈,”卢熙海说,“月桂开了。”
“我就去荷花池。”
“好,我们陪你去。”卢熙海站到母亲的后面,准备代替那个姑娘推轮椅。
“婉儿,你说说你这个弟弟,”老太太道,“三十好几的人了,不知道成家立业,整天在外面瞎混!”她没等婉儿回答,“胡月,你们谈吧,别跟着去了。我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一会儿后,卢青的父亲卢森也到了。端茶递水的佣人退去之后,主宅一楼客厅里坐着四个人。卢青和母亲坐在主沙发上,卢森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叶维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
卢森是一个面貌平和的中年男人,既文静又潇洒飘逸。
“小青,你想干什么?”胡月问,“你闹够了吗?”
卢青咬了一下嘴唇:“妈妈……”她欲言又止。
卢森没说话,他优雅地品了一口茶,好像不关他的事似的。
胡月说:“你把我和爸爸当成什么啦?”她看了看丈夫,继续对女儿说,“你心里还有没有我们?——竟然把我们撇开,当众宣布……”她有些气愤。
“对不起。”卢青诚恳地小声说道。
“你——”胡月道,“那种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你知道这话一出,要怎么收拾局面……”胡月头疼不已。
刚才,那一“这是我的男朋友”的宣布,就等于女儿决心要让卢家和许家断交了。
原因很简单,许家即使倾家荡产也不可能宽容卢青的这一抉择的。
这太难堪了。至少在许家身处的“上流”圈子里,由于许建秋和卢青的关系早已众所周知,许家便会因此而颜面扫地,抬不起头来。尤其是那些此前一直怀着深厚的嫉妒而仇视、针对许家凭什么zhan有卢青的人们,此刻必然会不吐不快地嘲笑他们家只不过是做了黄梁一梦而已。
这个圈子中的人是酷爱名利的人,名利是他们生活的基石,由名利所筑成的高台是他们把自己和平民大众隔离开来的界台,就像很多平民百姓根深蒂固、理所当然地把孩子当成是他们赖以存在的基石那样,——这个并不重要,无可厚非。
重要的是,像许家这样的一个家族,是不允许别人践踏他们的名誉的,一旦名誉遭受践踏,除非他们自认为无力抵抗才会暂且把仇恨压下,否则便会抗争到底。
可想而知,对于陷许家于笑柄的卢家,许家会是什么态度。
这太无辜了。许家不会默默承受。在这个其势力的确处于“上流”的圈子里的人们,其平常的生活也就那么着了,很难有什么震憾群情的地方和催人泪下的故事,平常的那些随风而逝的炫耀或彼此排挤的举动,只能让人感到疲惫不堪,要彼此超越、引人注目并非什么容易的事情。
然而,七、八年来,关于卢青的话题,在以上圈子里却是经久不衰,越来越令人激动的,因为卢青在这七、八年里越长越大、越长越成熟、越长越美得令人心颤了,卢青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尽管此前许建秋和卢青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人们在谈到卢青的时候依旧各怀激情,何况此事并未尘埃落定。
老一辈人在谈到卢青的时候,有儿孙的恨不得把她娶进门去,就像春秋战国的诸侯们看到和氏璧似的,恨不得占为己有那样,仿佛能把卢青娶进门是一件提升地位的事情……
这太残忍了。这对许建秋来说会造成多重的打击,没人知道。明眼人只知道许建秋是兴安集团的继承人,是许氏家族的特别维护对象……
这些情况胡月非常明白。一考虑到这些会给卢家,特别是给自己的小家庭造成无尽困扰的问题,胡月又气又头疼。
她是知道许建秋有多爱卢青的,卢青离开许建秋必然会给许建秋致使的打击,从而许家必然会全部迁怒于卢家,许家的兴安集团和卢家的海风集团必然会由现在的亲密交往转变为势同水火。在造成数以几十亿的损失的后果之后,卢家的家众必然会把矛头指向卢森和胡月组成的这个小家庭,到时候他们怎么应付?……
再说,以卢青的条件,要找比许建秋好的人并非很困难,要是找了一个比许建秋好、能压住许家的人,还可以商量。可是卢青找什么人不好,偏偏找了一个可谓一无所有,只能给父母带来无尽麻烦或不幸的穷小子……其实胡月是深知卢青的:这个女儿要么不做决定,要么做出决定便无比坚决。事情非常棘手,骂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你知道你会给小青带来多少不幸?”胡月喝了一口果汁,把杯子放到茶几上后,冷冷地看着叶维问。
“阿姨想让我怎么做?”叶维彬彬有礼地反问。
“我不是看不起你,”胡月说,“——你和小青并不合适,我希望你不要给小青的生活造成困扰,离开她……”
“妈妈!”卢青忍不住喊了一句。
“奶奶呢?”卢森突然问了女儿一句。
“在园子里。”
“你去陪奶奶吧,”卢森慈爱地吩咐女儿说,“我和小叶谈谈。”
“爸爸!”
“去吧。”父亲说。
卢青看向叶维,叶维向她微笑着点点头。不知是出于对父亲的信任还是对叶维的信心,或者是认为这种情况是逃避不了的,卢青走出去了。
卢青走出门后,卢森却一语不发,依然风度翩翩地跷着腿坐着。
“离开小青吧,”胡月继续对叶维说,“你们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阿姨为什么这样说?”
胡月摇摇头:“连基本状况你都搞不清楚,你这是负责任的态度吗?你想把小青置于何地?”
“我能给小青幸福。”叶维说。
“无稽之谈!”胡月忍不住谴责道,“就凭说几句大话?”
“阿姨想让我怎么做您才相信?”叶维不亢不卑地问。
“怎么做?”胡月气不打一处来,“你能做什么?”
“我知道小青想要什么,怎样才能让小青最大限度地幸福,我相信我能做好,小青也相信。”他连续说,“我也知道我和小青的交往给你们的家庭造成了困扰,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解决好的。”
“听听!”胡月看着丈夫说。就像对着一个不可理喻的人那样,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开始叶维的气定神闲就出乎了她的意料,但叶维的狂妄更出乎了她意料。卢森没说什么,只是似看非看地看着叶维。
“我知道小青极在乎爱情的同时,”叶维继续说,“也极在乎亲情,要她忽略亲情来迁就爱情,她就是能做到也会非常痛苦。我不会让小青痛苦,相信你们也不愿看到小青痛苦。当然,你们没有义务迁就我,我只希望你们给我机会,我会证明我能做好的。”
卢森翘了一下嘴角。
“别说了!”胡月说,“我明确告诉你,你和小青来往我们是坚决反对的!我们给不起时间,小青是暂时没转过这个弯来……”胡月说了一通与此前叶维在卢宅别院里听卢远风说的大同小异的话。
总而言之,是说叶维远远配不上卢青,出于一个母亲为女儿的将来打算、把关,胡月是不可能答应卢青和叶维来往的,她是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往她认为是火炕的火炕里跳的。
“阿姨,伯父,我相信你们最了解小青。”叶维不急不缓地说,“——小青不会草率地做出决定。强行阻挡并不是好办法,‘抽刀断水水更流’。你们是最爱小青的人,肯定不愿意看到小青受到无法预知的伤害。你们不给我机会我就自己争取机会,我不会让小青受到伤害,我会向你们证明小青的眼光是正确的!”他说,“从现在起,小青需要什么我就全力给她什么,我坚信我远远比许建秋更能让小青幸福!同时,由我和小青的交往给你们的家庭所造成的不良后果,我会承担和负责解决。”
“你打算怎样让小青幸福?”卢森先胡月而发话了。
“让小青过她想过的生活,同时也是我想过的生活。”叶维回答。
“什么样的生活?”卢森又问。
“随小青的心走。”叶维说。
“你怎样承担和解决不良后果?”卢森话锋一转,再问。
“遇到什么我就解决什么。”叶维坚决地说。
“解决不了怎么办?”卢森问。
“我不能保证十全十美,”叶维说,“我会尽全力。根据我的现状,有些事情需要一点时间。”
“解决不了怎么办?”卢森问。
“只要确实对小青而言利大于弊,我能做什么就做什么。”叶维说。
卢森瞪了叶维一眼:“什么是利大于弊?”
这个“利大于弊”确实暗含了许多主观因素。
“这个要根据具体情况而定,”叶维似乎并没有因为卢森的诸多追问而心情不好,“我不能绝对承诺什么,我只能全力以赴……”
卢森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叶维的话。卢森打开手机,听了一会儿后说:“知道了。”
“今天就到这儿吧,”卢森站起来说。
胡月有些疑惑地看着丈夫。然而在夫妻俩对望了一眼后,叶维发现胡月便不怎么疑惑了。
估计是看到卢森站起来,一名年轻的女佣快速地走过来。“小冯,送客。”卢森对女佣说。显然卢森并未打算让叶维和卢青见上一面之后再走,或者向老太太告别后再走。
于是叶维便不好赖着不走,结果走出了卢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