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木一看,这位美女正是翠红居的高巧儿,赶紧笑道:“哪有什么好情趣,不过在家里烦闷,出来看看雪景而已。小姐匆匆忙忙,这是到哪里去呀?”
高巧儿抿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脸上还有一对迷人的酒窝,直把霍木看得呆呆的,心道:“还有这么娇美的女孩子……”却听高巧儿轻轻地道:“今儿个也是闲来无事,到前面小庙里卜了一卦,求个签子。”一边说着话,高巧儿一边就从轿上走了下来,从随行的小婢手里拿过斗篷穿上,道:“霍公子如果无事,陪奴家走走如何呀?”美女有约,霍木何敢拒绝,欣然应诺。两人并了肩,缓缓沿河堤走开去。小婢和两名轿夫并小曹子都远远跟在后面。
其实明朝的男女之防是很严格的,断不会有女子同男子在空旷的雪地里散步。只是这高巧儿本出身风尘,虽然是歌伎,并非卖身的窑姐,却也比得平常女子多了些胆色,性格又活泼大胆了些。而霍木,更是来自现代,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男女之防的概念(或许有点,但环境使他忘记了),所以两人走在一起倒是很随意的样子,丝毫也不拘束和尴尬。只有后面随行的四个人,对二人不拘常俗的举动深为震动,心里都嘀咕不已。
二人并肩往前走了不远,霍木开口道:“那日饮宴之后,不想在这里巧遇。从这里看来,人说天地很小,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那是有十分道理的。”
几句话说得有趣,巧儿掩口笑道:“公子说话总是与众不同,这么好听的俚语,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今天山不转,河里结冰了,水也不转,总是我们俩转了转,就碰到一起了。”
霍木叹道:“小姐才思敏捷,与你这样的人儿说话,有趣得紧。”
“公子调笑了。听公子那日作诗,端的好气势,把当桌的人都震了。可见公子是有才气的,怎么却接不了几句酒令呢?”
“我总觉得行酒令是大难题。小姐不如给我思量几句,也省得以后遇到相同的题让我为难。”
“这个容易,以红为题的很多呢,你听好了:红紫不以为亵服。”巧儿不假思索,张口就是一句。
霍木倒不是虚假君子,赶紧请教:“在下愚昧,这句却是什么意思?”
巧儿嗔道:“你这人,没见过这么实在的,生怕别人说你有墨水。这句话出自论语,意思是红色和紫色的衣服不能当便服来穿。”
“如此说来,小生倒是明白了。”霍木心道,古人把论语当成必学的课程,而自己十几年寒窗,也不过学了几篇“有朋自远方来”这样的古章,不知道“红紫不以为亵服”,实在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于是问道:“还有吗?”
“有。酒入四肢红玉软;林花谢了春红。”
霍木赶忙道:“这后一句我知道,是后主李煜的。”一脸得意之色。
高小姐调笑道:“公子好学问!‘一色杏花红十里,新郎君去马如飞’,比之状元还要有些兴头!”
霍木嘿嘿笑道:“又一个红字,还有吗?”
“御水流红叶……”说完后巧儿红了脸,细声道:“这个却不太好!公子见笑了。”
霍木见巧儿脸红,又说诗句不好,料是这诗里有什么寓意,不好再问,心中打定主意回去了要好好向人请教,因转问其他道:“不知小姐去求签卜卦,所为何事?可有好消息?”
巧儿收敛了高兴的语气,叹口气道:“奴家母亲早亡,与生父分离已多年,无有消息,年关将近,倍觉孤单,因去庙里求了签,询问父亲下落!”
霍木刚刚听了小曹子的身世,又听巧儿说起来,方知道这世上多是苦命人儿,也安慰她说:“不知小姐命里有这许多曲折,有不顺心的话儿,可说的就同我讲讲。将来的日子总会好的,就如我们两个不期而遇,你同令尊总会见上面的。”
于是巧儿就把自己身世向霍木讲了。原来,在高巧儿还只有几岁的时候,父亲被人抓军户充军,两年未归,母亲听说父亲被抓了向北去了,遂带了女儿,一路乞讨寻夫,流落到京城。迫于生计,投身娼门。未几年,染病去世。所幸当时结交了一位同落风尘的好姐妹,把巧儿托付给了她,认作干娘。那人也是德州人,待巧儿一如己出,给巧儿请了老师学习诗词书画,弹唱歌舞,却从不让巧儿逢迎待客。待巧儿渐大,方带了巧儿回到德州,操了旧业,开了翠红居,同时寻找巧儿的生父。因巧儿干娘有些京城来的见识,又有巧儿扶持,很快翠红居就在德州扬了名。只是巧儿只以诗酒娱人,且常深居简出,寻常人想得一见,也是万难。如此,反倒吊足了风liu才子们的胃口,名声极好,霍木那日见众人对巧儿深为尊重,即是如此。
这段故事让两人迅速拉近了距离,但也说得霍木唏嘘不已,于是挑开话头,说些天气冷暖。巧儿也从伤怀中脱出来,微笑着向他道:“这天地好空旷,让人心里快活,我给公子唱个曲儿听吧!”
霍木笑道:“那日人多,没心思听小姐的曲儿,今天真是三生有幸,我一定要仔细听听,不能辜负了小姐的美意!”说完夸张地掏了掏耳朵,定定地望着高巧儿,“我准备好了,小姐请——”
高巧儿被他的样子逗得咯咯笑了阵,才肃荣唱道: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正是李清照的一首《一剪梅》。霍木以为这《一剪梅》是现代人搞出来的东西,原来古代人也唱。但是这景与这曲可不合,他也不懂那么多的意境,只是抓住了这个问题,向巧儿道:“你唱的这个曲好听是好听了,却与雪不合呢。”
高巧儿从来没想到还有人指摘她的演唱,讶然道:“公子想是知道与这雪景相合的曲子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看得霍木有些紧张。
霍木赶紧道:“知道一个,2002年的第一场雪,很好听啊。”说完就发现麻烦了,这支歌的词不能照搬过来唱,马上补充道:“不过我不会唱。但是我会唱点别的。”
唱歌可是古代歌伎的专利,男子很少有唱歌的,因此巧儿更加惊讶:“公子难道还会唱曲儿吗?可否——可否唱一支来?”要求霍木唱歌,她还有些不好意思。
这时候霍木想起了自己在乡间小路上教小月唱歌的情景,他摇摇头赶走了脑海中的影子,道:“当然可以了,我唱支和你那曲儿一个名的吧,也叫一剪梅,这个歌可比你那歌更合这雪景。”张口唱道:
真情像草原广阔
层层风雨不能阻隔
总有云开日出时候
万丈阳光照耀你我
真情像梅花开遍
冷冷冰雪不能掩没
就在最冷枝头绽放
看见春天走向你我
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天地一片苍茫
一剪寒梅傲立雪中
只为伊人飘香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此情长留心间
唱完这首歌,高巧儿鼓掌道:“这曲直白深情,曲折婉转,比我唱得好听多了,教教我吧!”
霍木心中大乐:也许不久,这歌就能凭高巧儿之口流传全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