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兴冷不防打了个激灵,立刻将冰糖葫芦把身后一藏,换上人畜无害的无邪表情,一进房,便看到了那张熟悉的扑克脸,正是父亲王戎,夫子站在一旁,拼命掩饰眼中的幸灾乐祸,丫鬟云儿战战兢兢的垂头低立,王兴赶紧上前问候:“爹爹您回来啦”
王戎冷着脸道:“我要不回来还不知道你这孽子在家都快无法无天了。”
王兴瞄了一眼站在父亲旁边的刘夫子,估计他在父亲面前没讲什么好话,这时节的人重师道,所谓天地君亲师,可后世就是学校捣乱中坚分子的王兴却没有这方面的觉悟,眼见自己这位老师为人呆板,思维顽固不化,教授的东西又是晦涩冗杂,自然对他没有什么好观感,也谈不上尊敬,逃课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
王戎见王兴唯唯诺诺的不答话,又哼了一声,这才转头对刘夫子说道:“我儿年幼无知,天性顽劣,我又公事繁忙,疏于管教,平日里倒是多承了先生教诲。”
刘夫子赶紧欠身还礼道:“不敢不敢,小公子天资上佳,才思敏捷,只是性子脱跳,稍加雕磨,假以时日定然能成大器。”
他嘴上这么说,心下却完全不以为然,在他眼里,这王兴简直就是纨绔子弟的典型,不思学业,毫无名门大家的风仪礼法,虽然还不至于小小年纪就章台走马,但是整日价的呼朋唤友,在京城恶少排行榜上那也是居高不下的人物,最为可恨的是,这小子不知道脑袋里哪来那么多无稽念头,还经常反过来劝诫他念死书于国于家有害无益,如此那般的坏事做了一箩筐…..
刘夫子想到王兴的种种劣迹,委屈得跟个小媳妇似的,嘴唇都哆嗦起来。罢了罢了,谁叫自己是依附王家的寒门子弟呢,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反正他败家也是败的他王家。想到这,刘夫子不由“同情”的看了一眼旁边的那位当朝尚书。
王戎听到刘夫子这番话,当然不敢当真,自家儿子的所作所为他还是有些耳闻的,王戎未曾纳妾,妻萧氏生得二子,长子王安已年过二十,颇有乃父之风,平日行事沉稳有度,已被保举到河洛一带为官,将来回京入朝,想来也应是步步高升,成为王家的一大助力。
只是这次子就实在让人头疼,别说学问了,那一手毛笔字练到现在写出来让府里的下人们看了都心惊肉跳,只是这孽子颇会哄他娘亲开心,让他娘宠坏了,打又打不得,无从严加管教。
念及此,王戎暗暗叹了口气,抬头一看,王兴站在那边,脸上倒是乖乖巧巧,身后的丫鬟云儿却一脸古怪,心知有异,走过去一瞧,王兴背后抓着糖葫芦正摇来摇去逗云儿,这下逮了个正着,王戎气不打一处来,喝退了丫鬟,待送走刘夫子便对着王兴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
王兴其实倒不怵这位父亲大人,虽然表面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暗地里却对父亲丰富的唾液资源大感佩服。正听得头昏脑胀,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老爷何事发这么大火啊?”王兴一听,简直如聆仙音,母亲大人驾到,差点就开心得笑出来。
一阵淡淡香风扫过,正是王府主母萧氏走了进来,萧氏年不足四旬,锦衣玉食的生活让她脸上没有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除了眼角略有些鱼尾纹,看起来竟只有三十光景。萧家也是世家望族,王兴的外公曾官至极品,位列司空,萧家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萧氏是萧家的掌上明珠,年轻时是洛阳有名的大家闺秀,美丽端庄,嫁给当时年轻有为的王戎,也成了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夫妻二人恩爱情深也是出了名的,卿卿我我的典故便是出自于他俩,只是王兴倒从未听过娘亲称呼父亲为卿,想来那也是后人杜撰的故事罢了。
萧氏生育了王兴后身子一直不大好,再无所出。长子王安早已成家立业,如今只剩这二小子绕膝,自然疼爱得不得了。
王兴看到云儿在门口伸头伸脑的,知道是她前去请的救兵,悄悄对她翘了翘大拇指,上前扶住母亲,笑着说:“孩儿不过半日不见娘,想不到娘居然看起来又年轻了几许,再这样下去人家不认识我们的都会以为娘是我姐姐了。”
萧氏笑着用指头戳了戳王兴的额头,道:“你这孩子,就知道油嘴滑舌。说来听听,又干了什么惹你父亲生气的混事了?”
王兴委屈的说:“孩儿不敢,只是孩儿一时不记得今日夫子要来授业,吕承兄弟前日骑马摔伤了腿,孩儿便前去探望了一番,累得夫子久等,实在不该。”心里默默对吕承说:“朋友有难,麻烦你贡献一条腿,对不住了。”
萧氏一听,点点头,对王戎说道:“原来是这等小事,老爷你说两句让他长长记性就是了。倒是老爷您今日怎么比往常回来得早了,莫不是身体不舒服?”
王戎一看夫人来,就知道今日又难以训诫王兴了,没奈何,瞪了他一眼说道:“今日得到父亲派人快马送来的消息,说父亲明日便可到京城了,我便告了假回来先安排一番。”
看到王兴方才还正正经经的脸上换上了欠揍的笑容,不由心火又起,骂道:“畜生,好好把你的那副油滑嘴脸收起来,你这是第一次拜见祖父,不准胡闹,免得让父亲说我没有好好家教与你。”
王兴还没应话,萧氏不乐意了,“兴儿不是你儿子么,干嘛叫畜生唤来唤去的。再说了,老爷是嫌妾身相夫教子做得不好了?”王戎不好接这话,夫人的面子不能不给,只得哼哼两声作罢。
萧氏又笑着对王兴说:“兴儿,你祖父常年在外为皇上镇守江东,你出生就没见过他老人家的面,明儿见了可不许顽皮。”
王兴乖乖应了,相处多年,早已对这个世界的双亲生出孺慕之情,可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祖父王浑却谈不上什么亲情,但是熟知历史的他了解自己这位家祖乃西晋名将,当今皇帝司马炎统一霸业中最后征服的东吴便是由王浑领军打下的,男儿对金戈铁马的生涯总是充满了幻想,所以,一股即将见名人的期待让王兴激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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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王戎告假在家迎接父亲,王府上下都打扫一新,王戎穿上了官服,萧氏也换上了诰命夫人的装束,名门大家礼法繁冗,迎接老家主还家更是庄重正式。
王兴也穿起了他最讨厌的“盖世太保”全套武装,里里外外笼了四五层,外面是一件白色绸缎长衫,领口细窄,让王兴气闷无比,这一刻他开始无比怀恋阿迪耐克,哪怕是不走寻常路也行啊,王兴郁闷的想着。因为年幼还未束发,丫鬟云儿帮他梳了个刘欢似的发型。
折腾了半天,总算整理妥当,云儿喜滋滋的赞到:“少爷,你打扮起来真好看。”
看着铜镜里原本修长的身子被裹成了小胖子,清秀的脸庞因为憋气涨得通红,王兴不由得无力的直哼哼,说道:“小丫头懂什么,少爷我不穿的时候才最好看,你想不想看。”
云儿脸一红,啐道:“少爷不是好人。”
王兴嘿嘿一笑,心情才好了些许,抓着领口昂着脖子摆出引颈就戮的壮烈造型来到前厅,跟父母一起等候祖父的到来。
王戎端坐在主位,看到他的样子就放下茶盏斥道:“不许作怪!”
萧氏一看扑哧笑了出来,招手让他过来,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口,这才让他舒服了许多,王兴一张口就是谀词如潮:“还是娘心灵手巧。”
王戎一看他这个样子就来气,又忍不住喝道:“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冷不防萧氏瞟了一眼过来,“这么说你不认为妾身心灵手巧罗?”王戎霎时感觉空气的温度降了好几度,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又拉不下面子认错,只得端起茶杯呼哧呼哧使劲吹茶叶花子,看得王兴暗自发笑。
由于王浑回京名义上是为了给天子祝寿,到了京城还得先进宫叙职,所以什么时候回府也没个准头,王府众人用过午饭,又等了半天,才见下人来报。王戎起身整了整衣冠,带了众人到府门口迎接。
王兴老远就看到一行人骑马而至,待到近前,只见当头两名骑士手持仪仗,左书京陵侯王,右修扬州大都督,王浑此番回府只带了十余名家将亲兵,但是个个甲胄齐整,怒马鲜衣,让王兴看得十分神往,再看众人护卫中间的那位老人,精神矍铄,白髯及腹,一双虎目不怒自威,不消说,那便是王家的最终boss了,王兴心里啧啧称赞,得,就这精气神儿,拉到现代去拍个牦牛壮骨粉之类的广告,铁定迷倒一大票中老年粉丝。
王戎率先上前迎了老父下马,拜道:“不孝儿携妻儿恭迎父亲。”
王浑嗯了一声,朝萧氏点点头,眼光一转落在了王兴的身上,呵呵一笑,说道:“这便是我那乖孙兴儿吧。”
王戎赶紧应道:“正是。”回头对王兴说:“还不赶紧见礼!”
王兴上前一步,说道;“孙儿问爷爷安好,孙儿在家常听父亲大人讲爷爷领兵南征的故事,不胜向往,今日终于得见爷爷一身英雄气概,孙儿心仪不已,爷爷这次回来就不走了罢,教教孙儿弓马骑射好不好?”
王浑听罢,哈哈一笑,这番话大大的对了他的胃口,自己戎马一生,虽世袭了祖上的爵位,可这一身功业都是从马上取得,偏偏自己的儿子却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士子,让自己颇有满腹武略无人传承之感,不过天下一统,正所谓治世重文臣,乱世思良将,倒也无需太过遗憾,谁料今日见到这个小孙儿,居然于弓马之事颇感兴趣,不由得顿时大生亲切之感,心思火热了起来,说道:“乖孙儿,你想学,爷爷一身本事都教给你。”说罢拉起王兴的手当先进了府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