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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两个嬷嬷送了茶来,竟是一色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每人一碗。众人惊叹妙玉出手不凡,却见贾母和黛玉面前无茶,又不解。

妙玉已出至耳房,一会子便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来,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和一个绿玉斗。妙玉亲奉了五彩小盖钟给贾母,绿玉斗却送给黛玉。

贾母见这妙玉所用器物均非寻常,家世只怕胜过贾府的,便又细细打量了妙玉,越瞧越觉比迎春姐妹强些。因端起盖钟轻抿了一口,笑道:“看姑娘这里色色都是齐全的,也不知你还缺些什么。只叫丫头给你带了些俗物,也不知姑娘可喜欢!”

鸳鸯早捧了一个盒子,却是一听茶叶,一尊羊脂玉观音坐佛。

妙玉忙双手接过道:“谢老太太慈爱!恕妙玉恭受不辞了。”

贾母笑道:“这尊观音也罢了,只这茶叶是我素日爱喝的,是老君眉,比你这六安茶倒轻些!”

妙玉笑道:“老太太竟尝出这六安茶来,可见是深懂茶趣的。”

凤姐笑道:“可不是,咱们老祖宗可是最风雅的,有什么不懂的!”

宝玉笑道:“姐姐这样神仙样的人品,连给我们喝茶的东西都不是俗器呢。”

妙玉乍然听得男子的声音甚是一惊,下意识抬头看,却见宝玉戴着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面若春花,目如点漆,十分俊秀。

妙玉心中怦然一动,脸已红了,忙转身背对宝玉。

贾母忙笑道:“宝玉,这样冒失,小心吓着妙玉姐姐了。”

凤姐也笑道:“妙玉师傅,不要见怪,我这宝兄弟是最尊重女孩子的,成日家说女孩儿是水做的,只恨不能变成女孩子的。”

宝玉已对着妙玉打恭做揖,道:“姐姐,恕我唐突,见姑娘这样神仙样的人品,才不觉忘了形。”

妙玉强压心绪,也不回身,只静静走到黛玉身边。

贾母笑道:“坐了这半日,人也瞧着了,好茶也喝着了,可该回去了。”说着便扶着鸳鸯的手站起来,众人也都跟着站起来向外走。

妙玉也不挽留,只拉着黛玉的手笑道:“也不虚留老太太了,只往后老太太有兴致时,多和妹妹来这里坐坐。”

贾母笑着应了,一行出了院门。只宝玉依依不舍的落在最后,转身瞧着妙玉掩了院门,又听得妙玉叫丫头婆子打水来冲洗地面,不禁痴了。

宝钗心中有气,却笑着过来,道:“宝兄弟,还站在这里想什么呢,倒象只呆雁了。老祖宗已走到前面去了。”

宝玉回神笑道:“还想着才刚的茶好呢,宝姐姐倒在这里等我了,罪过罪过!”

宝钗笑道:“快走吧,别在这里说嘴了。”

待到二人走到众人身边时,只听得凤姐道:“老祖宗不逛了吗?这园子才逛了三成不到呢。”

贾母笑道:“到底老了,不中用了,走了这半日,倒很累了,改日再逛吧。”

又对着众姐妹们说:“我先回去歇着,你们再逛着吧。”

众姐妹逛了这半日皆有些累,都道要陪着老太太回去。

宝钗也笑道:“到底跟着老太太出来逛才有意思些,这会子也累了,很该随着老太太回去歇歇呢。”

凤姐已命人将小竹椅抬来,贾母坐上,两个婆子抬起,凤姐李纨和众人围随去了,不在话下。

雪雁和春纤随着黛玉回了屋,只絮絮地向紫鹃小贝说些园子里的风景院落,都道园子极大,风景极美的,倒象神仙宝境似的。

紫鹃随着黛玉去了郁府和王府,自是见过大家的,小贝成日家是随着太妃出入王府皇宫的,更是有见识的。两人都笑着静静的听着,不为所动。

黛玉却点头叹道:“这省亲的园子修的甚是气派精美,倒不比王府的差什么!”

小贝方讶道:“是么,我倒不信,改日倒要去瞧瞧,若果然这样只怕是要违制的。”

紫鹃忙问:“难不成这建园子也要讲规矩?”

小贝笑道:“那当然了,从圣上到百姓,大致起房造屋小到穿衣戴帽都是有规矩的,逾越不得的。”

紫鹃问:“这园子为迎娘娘省亲造的,也要守规矩?”

小贝道:“我虽只跟着太妃去宫里太后皇后那里,却很知道一些宫中的事情呢。元妃娘娘在这府里就是天了,在宫里却也算不得什么,宫里和娘娘一样身份的倒有三四个,上面还有二个贵妃,再上面还有皇后娘娘,再上面还有太后娘娘呢。”

雪雁道:“不是说元妃娘娘正得着圣上的恩宠的吗?赶明儿再生个皇子,可不就更了不得了!”

小贝不屑笑道:“得过圣宠的娘娘多了去了,有几个是长久的。就算是长久的得了圣宠生了皇子也未必会了不得,如今皇后娘娘就有三个皇子,一个公主。圣上如今倒不下了十个儿子呢。”

黛玉幽幽叹道:“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这宫里头是最进不得的。也不知元春姐姐在那里熬了多少日子,陪了多少小心才得升了妃位。这满府里只知道争荣夸耀,有谁心疼,有谁珍惜呢!”

小贝望着黛玉道:“姑娘说的正是呢,不过是省亲罢了,倒炫耀铺张成这样。”

紫鹃也叹口气,道:“还有可恨的呢,今儿亏得小贝姐姐没逛园子去,不然姑娘这里早被抄了呢。”

黛玉大惊,秀眉紧蹙问:“怎么,又有谁来惹事不成。”

紫鹃气道:“除了太太还有谁敢来动姑娘的东西呢。”

原来,黛玉随着老太太去逛园子后,紫鹃小贝便坐在外间一起绣花。

屋里静静的,就听得一阵脚步声和一阵低语声。就见王夫人板着脸走了进来,见紫鹃和小贝坐在外间绣花很是吃了一惊,便强笑问:“怎么没随着老太太逛园子去?”

紫鹃和小贝站起来道:“回太太,因有些不舒服便没去。”

王夫人笑道:“紫鹃,带小贝姑娘到外面去走走,总坐在这里小心头疼。”

小贝却道:“不必了,只在这里坐坐就好的。”

王夫人陪着笑道:“前儿这里的嬷嬷们都搬到后院子去了,听一个嬷嬷说少了一件要紧的东西,半日未找着,只怕是搬出时落在这里了,因此要来找找。”

小贝却笑道:“这个嬷嬷也不通的很,姑娘的嬷嬷少了东西怎么不回姑娘,倒劳动了太太。只这会子姑娘也不在,且等姑娘回来了再说罢!”

王夫人笑道:“这是我们家里的事情,不劳小贝姑娘费心,林姑娘若是在家也是要来找找的。小贝姑娘且跟着紫鹃到院子里站会子就是了。”

紫鹃笑道:“太太,不知那位嬷嬷少了什么,不必劳动太太了,只在这里坐坐,我来找罢。”

王夫人道:“这里何时轮到你说话了,且带着小贝出去!”

紫鹃气恼,小贝忙拉着紫鹃笑道:“太太这话教小贝实在难懂,谁少了东西不说,要找什么东西也不说,也不让我们帮着找,倒叫我们出去。”

王夫人脸色一沉道:“这里是我当家,找什么用不着告诉你,也不敢劳动你。你只和紫鹃出去便可。”

小贝笑道:“正想问呢,原来太太就是这样当家的,倒叫我长见识了。只我现还是王府的丫头,不过是太妃喜爱林姑娘,怕林姑娘在外受了委屈,才叫我跟着林姑娘来的。如今小贝的一应用度均由太妃出,只听林姑娘的吩咐,太太的话小贝是可以不听的。太太若嫌小贝碍眼,大可回了老太太叫姑娘把我撵回王府去!”

说完也不理王夫人发青的脸,径自坐下,重用绣起花来。

紫鹃看着王夫人光气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儿来,心中着实解气,却也不露出来,只在一旁静静的站着。

倒是周瑞家的忙着周旋笑道:“太太,既然林姑娘不在,咱们也先不找了,以后再来找林姑娘要吧。”

王夫人只得顺势说:“罢了,瞧在小贝姑娘的面上,也不找那东西方了,没了就没了罢。”也不瞧紫鹃小贝甩手去了,紫鹃小贝也没送。

黛玉听了紫鹃的叙述,半晌没出声,长叹一口气方道:“舅母也是有孙子的人了,还总这样没有分寸,做出这些让人不耻的事来有什么意思。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值得费这么些心思了。”

说着拉了紫鹃和小贝的手道:“又让两位姐姐受气了,我都替太太脸红的。”

小贝笑道:“谁受她的气,只怕她会气病的。只不能让姑娘受委屈的。”

雪雁气道:“太太这样一次一次算计姑娘,姑娘也不跟她理论,她才总不知收敛。小贝姐姐气死她才好。”

黛玉笑道:“罢了,她始终也是我的舅母,须得看老祖宗、娘娘舅舅的面子。咱们如今都防备着她,谅她也不会得逞的。”

小贝摇头道:“姑娘总这样让着她,她还以为姑娘软弱可欺怕她呢。若真让她得逞了,只怕姑娘受苦后悔都来不及的。依小贝看,终要让她知道厉害,断了害姑娘的念头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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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勐,河北省作协会员。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芙蓉》等期刊。小说《老正是条狗》入选《2005年短篇小说年选》。《亡命之徒》电影改编。《塞车》被译成英文。《为什么要把小说写得这么好》获2008年度河北十佳优秀作品奖。现为河北省文学院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