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珠市口胭脂巷,因为一出戏文而变得很出名的苏家大院隔邻,便是今天的目的地了。
在灯火里,簇新的《莳花馆》三个没有任何署名的行书匾额用灯笼装裱着高高吊在胡同口不远处显得很是醒目,坊间流传,这三个字乃是内监司礼监佥书冯公公的墨宝。这一切落在何协眼里,自然是庆幸自己没有先砸了这家场子。
看身边的郭大诚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何协笑了笑回头对另一匹马上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黄锈支应了一声道:“老黄,这里头不会有你家的份子吧?”
黄锈便是那个身份大有来头的护身符了,这小子的哥哥黄锦跟当今圣上咸熙爷叶柏榆也是发小的交情,打咸熙爷还在湖北承天府潜邸的时候,便是跟着黄锦一起玩耍长大的,这么个人物在后头,加上自己老叶家的实力,等闲敢惹这拨人的这世上还没几个。外人不谈,即便是内贼,在动手之前恐怕也要掂量掂量,会不会因为抢篮子里的鸡蛋而把整个篮子打翻大家都玩完?
就这么一思索的功夫,何协突然想到了有好几天没见着回家的叔叔,安排这么个人只要自己出门就寸步不离的,难道也是有某种感觉?嘿,改天还真是要去衙门里跟他好好聊聊了。
只是现在自己虽说看上去有些闲,但要做的事情也太多了。别的不说,大哥还没见着呢!
看着黄锈很有些古怪的摇了摇头笑了一下算是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何协一行已经被热情的迎客们拦住了马头。
“几位爷。。。哟——”迎客的老龟年岁约莫四五十岁上下,天然生就的一张笑脸,此刻在看清几位爷的面目之后,那笑脸便显得有些诡异了。
“二爷——”这是叫黄锈的,但眼光却询问着似的瞄了瞄何协和身边笑嘻嘻的郭大诚,只听黄锈很尴尬的哼了一声,在那老龟耳边说了些什么,再看那老龟时,看向自己的表情便平添了几分敬畏。
名声在外啊,何协笑着看了看郭大诚,似乎也能从刚刚泛起的那些峥嵘岁月的碎片中找到些共同语言。
“小公爷几年不见,当真是愈发的俊朗了,只怕姑娘们今晚可要欢喜死了。嘿,郭。。。郭爷您。。。”老龟脸上只愕的一下,便哈哈一笑掩饰过去了,一面吩咐人去牵马,一面说着些废话将三人往里面引——许瑒这些粗人们,他们自个儿也不好意思与身份不同的这些爷们共进。。。不,是一起那什么。只见他招呼着十七八个校尉四散了开去,何协便也消了让他们一起进去吃吃酒的念头。这年头啊,先顾好自己吧。特别是身边还有郭大诚这么个刚发现的线人,万一有人铤而走险呢。
一面应付着热情的有些过了头的老龟,一面瞟着身旁表情有些不自然的郭大诚,这小子看来跟这里是有点不太对付的,恐怕今天也是借了自己的光,才能进这栋楼吧?呵呵一笑,故意抬高声调吩咐老龟道:“郭四爷是我发小的交情,你们也不能怠慢了!”
“哪能呢?来的都是客,咱们莳花馆只有欢迎的分,哪位爷也不敢怠慢啊!爷您且宽坐,小的去请何妈妈过来。”将何协三人迎了坐了,老龟便要去请够分量的人来。
何协正要阻拦,却见郭大诚给他使了个眼色。那边黄锈也起身看了看自己,暧mei的笑了笑道:“爷,这里的妈妈可不是一般人物,跟钱小阁老那是。。。哈哈。。。”蕴含着暧mei意味的笑声中,何协看见黄锈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心里知道是说郭大诚的事情,便招呼他过来耳语了两句,说是今天要跟这个小时候一起玩耍的朋友叙旧。
“哈哈,那我就不妨碍小公爷您跟他叙叙连襟情谊了。。。”调笑声中,黄锈自个儿上了二楼,看上去熟门熟路,显然是在这有相好的。
自打进了这大厅,何协便一直在注意身边的郭大诚,这小子脸上紧张的很,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
发现何协在看他,这才反应过来,尴尬的笑了笑,搓着手蹦起身来,下定决心似的松开紧咬着的嘴唇道:“小。。。时昌。。。您跟我来好么?”
何协心里一直在等着这小子抖落出谜底来,看他如此,也不说话起身就跟着他走。
很快,他便被郭大诚领进了二楼一间门框以很夸张的艳紫色为基调的房间——一上楼便发现了,莳花馆这些年显然换了人打理了,如今粉饰一新的房间几乎都是不同颜色的,很显然这是妓家的一种噱头,后世玩游戏的时候何协知道很多人天然就有一种***叫收集欲,想必妓家如此,也会很有些大爷们希望哪一天将所有颜色的房间都爽个遍吧?
既然馆子叫莳花馆,那这艳紫色又代表着什么花呢?
只听郭大诚恭请他坐了下来之后,何协还在泛着嘀咕:难道要搞二王一后这样的把戏?只是郭大诚很快便解答了他的两个疑问:“牵牛花——”
被这么个不起眼的花名弄得一愣的何协注意到郭大诚突然跪倒在地,同样跪在他身侧的,还有这房间的主人,那朵牵牛花。
这是搞的哪一出?何协愣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也对,按照郭大诚现时的实力,牡丹水仙之类的,还是想都不要想了吧。这小子不会是看见自己比较天真比较好骗,弄到这来打算骗自个儿出钱给他姘头从良?
“恳请小公爷救命。。”那女子生的着实一般,也不知道以前也还算个有品位的郭大诚到底是被她的哪一点迷成这样,居然为了这么个女人,去骗十几年的兄弟。唉,人心不古啊。。。
废话,你这个今人都穿越来了,人还古。。。
不过这女子的说话声音却是很动听,温温婉婉的嗓音内里蕴含着一种别样的风情,便是这一句求恳似的话语,居然收到了令何协忘记自己也是满头包的处境,生出了一定要帮忙的效果。
唉,小郭,你丫的一定是给那什么声音迷住了,就像那谁说的一样,这世间是有鸣琴的。。
不过这么脑子一转弯的功夫,何协也发现了自打自己见到这个郭小四之后,猜估他的用意举动什么的就没猜对过,于是便也放弃了这种很无聊的游戏,直截了当的开口道:“大诚,你丫的跟我玩的是哪一出?有话说,有屁放,都起来说话,爷不惯你这样的。还有,你丫的别忘了刚刚跟我说过什么。”
这末了一句话自然有用意,自己虽说看上去很像冤大头,但绝不是真的冤大头。要说有钱的话,你丫的既然跟老三接触过了,他如今管着家呢,不比自己有钱?干嘛又来求我?当然,脸上也适当的表现出一些情绪来,用来提醒郭大诚,别忘了那二哥的事情。
小郭这小子以前跟老三关系也是不错的,别给老三再耍一次,何协心里暗暗警告自己。
“小娟的哥哥,如今在镇抚司诏狱里,知道小公爷跟二爷说的上话。。。”这事?何协听了便有些数了,叔叔虽说脾性好对几个侄子都不错,但真正能在他面前说话有用的,还得是自己,也难怪这小子过了好几天才来找自己,想来是前几天先拜的老三的门子吧?
呵!自打见了这小子,便没一样猜得对的,好像一直在给这小子耍着玩,何协当真有点恼火了,冷眼看了看那垂着头的小娟,又看回到郭大诚脸上,冷冷笑了笑,起身要走。
当然,这只是手段,他知道郭大诚如今是不会让自己走的。
男人都会犯贱,何协相信郭大诚不会在把希望送到小娟面前之后,又眼睁睁的看着再次飘走的。
果然,还没迈出步子,便注意到郭大诚在身后拉住了衣裳,求恳的看着自己。
何协指了指小娟,意思当然是你先说你该说的,然后再谈她的事情,这个人在这,总归不是那么方便。
郭大诚摇了摇头道:“这事儿还得小娟来说,是她告诉我的。”
哦?何协讶异的看了看那个小娟,就这样的最多算个中等姿色的,也能接触到那么隐秘的事情?最起码自己怎么也想不透,自己那三位哥哥即便是要逛窑子,难道也会选中这样的货色,还刚好把自己弄的那些个隐秘之至的事情泄露在这里?
还真有些不信了,何协脸上表现了这种情绪,抬脚向前迈了一步。
“小娟,还不把那东西拿出来给小公爷过目!”郭大诚真的是急了。
一张显然是谈话记录的东西,被呈进到了何协的手上。怎么是一张公文?而且是锦衣卫的公文?这东西怎么会落在这么个根本不可能接触到这玩意的**手里?难道是锦衣卫负责监听的哪位官爷居然敢带着这玩意嫖妓,还恰巧把他拉在这了?
《大吴律》,官员狎妓就是罪,更别说是带着官方公文狎妓了。何协毕竟拥有这世十几年的记忆,当然知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而且这上面的谈话内容,简直是触目惊心。
果然是二哥。但这份公文明明显示着锦衣卫是知晓这件事情的,那为什么向来偏向自己的叔叔会只字不提?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份监听记录诞生之后,就根本没有到达过叔叔那里去,甚至连小规模的扩散都未曾有过。不然这些天过去了,叔叔怎么着也能收到些风声的。
再说了叔叔要是真的不帮自己的话,就不会有那样一份言辞简短,但心意明确的信了。何协放下这有些叫他接受不了的猜想,又细看了一遍这份监听记录。
很显然,监听的对象是那位与二哥对话的人士。这可以理解,作为锦衣卫副统帅的侄子,他不应该是被监听的对象。
“你的人可靠么?”这句话的主语是一个令他很痛心的名字。
唉,难道真的非得兄弟阋墙?
想着家里目前主要成员的构成情况,尽管手里捏着这份看上去很有力的东西,但何协心里依然没有一丝暖意。在这个夏末很有些燥热的夜晚,透心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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