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的两天,原本每天下午的自由安排时间,全都用于与四位阁臣商讨“内阁与六部”的改革方案。
对于崇祯所说的稻米期货,几位阁臣仍持保留意见,但认为现行的盐政,倒可按期货方式试运行。由盐引产生的贪污腐败四处横生,私盐贩运屡禁不绝,盐税收入已大不如往年。只要控制住盐产地,提高盐的产量供给,所有盐引概由京师盐市“竞购发给”,取消各地发给盐引的权利,则盐税将会有所保障,甚至会增加许多。
原来边穷之地还能靠盐引,吸引商贾运粮过去交换,但盐引统一收归朝廷后,原本就缺粮少运的,那时就更没有保障了。
原来的盐政已经糜烂不堪,新的粮盐期货方式,几位阁臣又无法评估出其优劣。最后,崇祯与几位阁臣商量的办法是,在米市中,朝廷可用盐引进行调剂,公开竞购的方式,将大大减少人为的暗箱操作。
粮盐期货的形式,能引起几位阁臣的重视,是为明朝货币是粮本位的,一石米既是商品可以买卖,也是货币可当作薪饷发放;而盐政,是古时的重要税种,直到新中国成立前,一直保持着其重要地位。通过期货的集中形式,朝廷可以更好了解民情,这是几位阁臣求之不得的事情,以前是未找到这样的好办法。
经过这几天的争论,几位阁臣也看出崇祯这番改革的深意了。尤其是阁臣刘鸿训,终于转换态度,开始支持崇祯了。
提高稻米的流通商税,就是变相地从皇亲国戚、官僚地主阶层收取农税。粮食收购是不用交税的,少量的买卖交税几可忽略不计;普通农户的自留口粮,余粮换钞卖给指定的官私两仓,都将不再收税。而那些占据大量田土的阶层,以前是想方设法,且有能力偷逃税款;现在,虽然粮食堆在那里,是用不着交税的,可就算大户人家人口再多,自用消耗也是有限;只有买卖交易,才能将屯积的粮食变成银子,而提高后的商税,就将以前难于收缴的税费,以较低的收税成本,收缴上来。
原来需要满山遍野地,催征收缴,如果再碰上贪官污吏,哪有不被逼得家破人亡的。现在不用了,商部盯住那些数量有限的商户,只需按帐目收税即可。
不能收取农税,地方附加其上的各种杂费也无从收取。各地衙署虽然官吏有限,但下面办事儿的衙役却恶性膨胀,使得民众负担不清;这样一来,衙役也有望减少,更是惠民之策。
较低的授权专卖门槛,使得那些皇亲国戚、官僚地主们,只要愿意都可获得授权,纳入米税的缴纳体系;只要严厉打击非法售粮,高额罚款得不偿失;在崇祯看来,提高了米税也不过10%,远低于后世几达30%的平均税负,想来不会抑制了商业的发展,不会激起大的社会变动。
通过免除农业税的举措与其优越性,曲线救国,终于使四位阁臣原则上同意了崇祯的《大明阁部变革》方案。
这几天的激烈争辩,几乎就是他一人在舌战群儒,引经据典崇祯是说不上来的,只得掰开揉碎地仔细解说,运用了他所有的知识。这也让几位阁臣有些诧异,皇帝的这些认识都是从哪里来的,前朝无例可循,若说有特殊的智囊人物参谋,那怎都会有所风声的。还有,皇帝在辩论中用到的一些名词,虽然听着别扭,没见谁这么用过,可仔细琢磨,倒也非常贴切。
四位阁臣虽然通过了,但更大的难关还在等着崇祯,六部、六科、都察院,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
幸亏获得了四位阁臣的支持,又经历了半个多月的朝争辩论,互相妥协,这份政府机构的改革方案才算通过。
崇祯同意,内阁成员由现在的四人扩至八人,但要在年底的会推中再增加人选;原来的阁臣例从翰林中推选,现在六部大臣也可入选内阁。
当然在这个更大范围辩论时,关于未来可能会“免除农业税”的问题,并未提出,它的讨论仅止于内阁范围。未来政局将如何发展,现在还没有定论,“免除农业税”还没有时间表;现在它只是作为一个秘密议题,实施各项措施,尽可能地准备充分,水到渠自然成。
九月一日,大明新版宝钞——崇祯版,将发行天下的诏书正式下发;九月五日,崇祯再颁诏书,大明政院正式成立,由内阁统领,下辖新六部及财政司,刑部升为法院,兵部升为兵院,其余基本不变。
这里最重要的人事变动是:原礼部左侍郎徐光启,任农部尚书;原户部尚书毕自严,任商部尚书;原户部侍郎,接任户部尚书。
可以说,徐光启的《农政全书》,令整个大明再找不到比他更懂农政的了,任农部尚书是理所当然;毕自严调任商部尚书,主要是崇祯考虑到为减少税收体制变动,带来的不可预料之事,由熟悉户部事务的毕自严来担任,会减少政局的波动。
这番政府机构的大变革,在京城犹如引起滔天巨浪,这几天传抄邸报的买卖极是兴旺,临时招了许多书生秀才抄写,没等抄完,门外早有各府家丁等着了。原来这些邸抄为了招揽客户,可都是送上门去的。驿递路上,邸抄、书信的投送量大增,京城的波澜迅速地向全国各地传播着。
茶楼酒肆、朋友聚会,谈论的大多是崇祯朝的阁部变革,尤其是农、商两部的成立,让众人猜测不已,争论得面红耳赤,偶有消息灵通人士以朝堂某大佬言如何,方使大家有所理解。然而消息灵通人士一多,各朝廷大臣们又意见不一,弄得众人已经不知何种为真了。
传言多了,相信的人却少了,这邸抄就成了唯一准确的消息来源。通政使司衙门,原本一清水官衙,只是汇总、分发上疏奏折,再将批复下转各部各地方的一个机构。衙门的公告墙上,贴着最新的奏章、旨意,凡能公开的信息,通政使司都贴在这里,任人阅览传抄。
一家生意还算兴隆的酒楼之上,有位青衣书生正独自喝着闷酒,看年龄装扮还不及弱冠之年,真不知少年愁滋味在何处?
隔着几张桌子,几个看似好友的书生模样,正在高谈阔论,其中一人正谈道,新成立的农部将如何如何,“必会沉重打击那些强占良田沃土的皇亲国戚,你们看着吧,定当如吾之预言。新皇英明圣主,收拾了阉党之后,看来又要出重手了”。
另一人不甘示弱,抢话言道:“新英明不英明,我看不见得。就从新成立的商部而言,商人贪利而忘义,而朝廷却沦落到与之为伍,竟逆众意设立商部,恐怕这新朝也不怎么样吧。”
那人嘴一撇,似有不屑,道:“呵呵,新皇怎样,怕是你也就敢在这里说说。那些朝廷大员们,难道还不清楚你说得那些,恐怕这商部不是那么简单的,从户部尚书毕自严平调过去,就可猜知一二。”
这人一拍桌子,气不氛地道:“嘿,你还别不信。行得正,坐得直。这话到哪儿说都一样。哪朝哪代有如此重利的,恐怕朝廷已经被那些权贵富商们狭持,而不自知。吾等是空有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门啊!”
这句话,却说得众人,颇有同感,纷纷劝酒再饮。
孤身独酌的少年书生,听了几句那些人的议论,就没什么兴趣了。这番机构变革的内情,他从老师处早已得知更多的内情,这两部设置的用意,他还是理解支持的。但他更佩服的是,既敢放实权予内阁,又将兵部、刑部独立出来的举措,这才是真正的英明之举。
少年书生满腹经伦,遍读二十一史(明以前,只有二十一史,还没凑到二十四史呢),知晓帝王制衡之道。皇帝独立兵权、司法、监察大权,而不用历朝的内监制衡之术,这将从根上防止了阉人作乱,还又不虞权臣谋逆。听说新皇也是与自己年龄相当,自认不是腐儒经研之辈,胸经史治国济世之术的他,也有些自愧不如。自己能理解这一制度的奥妙,但若要首先提出这一建议,怕是还没有这个能力。
这番制衡之术,非经年元老重臣,怕难有此想;但从老师处得知,这完全是皇帝所想,先与四阁臣密议数日,而后才于朝堂之上辩论。历半月之久,朝争不断,每三日的常朝恨不得天天都开,可说历尽了艰辛。从新皇妥协之举,少年再是赞叹,真是看透人心了,朝争得冠冕堂皇,无非是争权夺利,一个“扩大内阁、六部也可入阁”,就让那些伪君子们也只是再空喊几句口号,再不坚决反对了。
朝廷的事儿是解决了,可自己的事儿,又该如何呢?如今朝廷正忙于阁部调整,怕是没人能顾得上自己的那份上疏了。
唉……,少年又一饮而尽,心绪更是烦乱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