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州、豫州交界之处。
四方空旷如野。
太阳微微西垂，但仍如一巨大火球在头顶上滚动，烧得四周丈高野草趴伏打蔫。
笔直的官道一侧，一片宽叶槁木林之前，立着十数匹高头大马。马上之人个个顶盔冠甲肃穆端坐，如火的烈日照射到甲胄之上反映出连片的金属光泽，刺得人眼一阵生疼。豆大的汗珠自他们脸上毛孔中渗出，掉到胸前铠甲上，便又被迅速蒸发掉。
“大人，这日头太毒了，要不？您先回后边林子歇歇，这里有我们几个看着就成了，断不会错过张公子诸人。”马队当中一人舔了舔已经有些干裂的嘴唇，忘了一眼身后的林中披甲持刀，严阵肃立的数千旱卒，对着身前一名黑盔玄甲的将军说道。
这名将军顶盔之下一张冷峻刀削的面庞上也布了一层微微细汗，印湿了眉角睫毛，但一双沉着凌厉的眸子却不曾抖动半分，听了边上的亲卫劝阻，却不曾回头，还是直视着不远处的官道之上，口中沉声说道：“亮子，你带着众人先到林子里歇歇，本将自己在这盯着便可。”
那名叫亮子的亲卫听着自己大人如此说了，但却不曾挪动半步，嘴里干笑着说道：“那怎么成，哪有大人在烈日下看守，我等亲卫却躲到林子里休息的道理。”
“哼！你那点鬼心思还能瞒得了我，想去纳凉歇息就直说，我还能不准吗？”那将军冷哼一声说道。
亮子嘿嘿一声干笑，不再接口，却是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抬头看了看远方头顶的烈日，心中咒骂着它怎么还不快快落山。突然之间却看到原本无云的天空，却升起三朵云团，嘴中不由嘀咕一句：“哦，难道是要下雨了吗？不对啊，三朵云团却是白、黑、红三色啊！古怪。”
“什么三朵云团，三种颜色？”那将军猛然回头问道。
“前面天上，大人您看，不是三朵云团，三种颜色吗？从来没见过这么怪异的云朵。”亮子手指远方天空说道。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三团三色的云团，悬浮于大约三十里外的千丈高空，这将军瞳孔一阵收缩，暗叫一声不好：“这那是什么古怪云团，分明是张家独有的示警讯号。青、黑、红三色烟团升空，不论黑天白昼，最少能够显示出两种颜色。看来是这个久未谋面的二表弟他们遇到麻烦了。”
来不及多想，一把拎起戳在地上的三亭大刀，大喝一声：“来人，传令！全军整队，准备开拔！”
“诺！”
话音刚落，亲卫当中立时有一人答话之后，奔着身后树林处策马扬尘而去。
“大人，前方可是雍州地界，大人无兵部调令，私自带兵越界，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啊！大人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向家上下数百口老小着想啊！”
亮子见自家将军面色阴沉，却目光流离，似有动摇一般，继续说道：“大人，咱们陈兵边境淡定而等，要是被有心人参奏一本，也会说您虎视雍州，有不臣之心，咱们能做到如此亦算是仁至义尽了，就是算张老大人知晓，怕也不会怪罪您，您就别去了。”亮子死死拽住这将军的马头说道。
这名将军正是准备接应张仲夜的向家大表兄－－向峰。亮子是向家家生子儿奴才，从小就在向峰身边做伴当，俩人关系极好，亲如兄弟。向峰从军以来，亮子就一直跟在身旁，这次出来会迎张家二公子，向峰自是不会瞒他，所以在向峰传令的一刹那，亮子就明白肯定是张家二公子在雍州那边出事了，但此次越境出兵，弄不好是要抄家灭门的大罪，所以他才不得不出言劝阻。
而向峰此时他的内心也是一阵挣扎，越境出兵是大罪，他也不是不知晓。但一想到父亲在自己年幼之时便早亡，母亲一个女人主理家里一大摊子事情，向家的一众叔伯不仅不肯出面帮衬，还落井下石，多有流言说是母亲客死父亲，要赶自己母子出门，谋夺家产。要是没有张家的一直鼎立相助，怕早就家道败落。自己母亲虽是张家远亲，但张家却没有一点疏远之意，如遇难处都会主动帮衬，就连自己数次越级升职，直至前年荣升彭城守备，手握万余雄兵，虽说离不开自己的勤奋努力，但要是没有张家帮忙，也不会不到三十岁就升到这个位置。
如果不出兵相救，张家那里虽然表面不会说什么，但也会和自家产生了隔阂，这还是次要的，要命的是，如果让自己母亲知晓自己对这个二表弟能救而不救的话，以她老人家的性子，怕是会碰死在自己面前，已谢张家。
马蹄隆隆，步伐整齐。
“禀将军！马步两营集合完毕，请将军示下！”
传令亲兵已经纵马到向峰的跟前，拱手说道。
“大人！三思啊！”亮子一脸哭腔的喊道。
回头望了望身后的数千军士，又抬头遥看远处已经开始有消散迹象的三朵彩色烟云，恍悟间却变成了慈母怒斥自己的表情，向峰微微定了定自己的心神，面部随即一阵扭曲抽动，后槽牙咬得‘嘎嘣’作响，暴喝一声：“滚开！”抬手撩开亮子拽住自己坐骑笼头的手，跟着把他从马上摔飞出去。
“来人，绑了！”
随着向峰一声淡淡命令，两名军士已经快速上前拢肩抹背按住亮子，但却没敢真的上了绳索。
向峰瞥了一眼，却不曾言语。微一正头，使劲地吐了一口浊气，扫视一下身旁的几员偏将，冲他们一拱手，开口说道：“诸位同僚，实不相瞒，我今日带兵至此，非是练兵。而是受了雒城各司部衙门等十三家大人的密令，前来接应他们派往稽城秘密行事的属下。”
“刚刚前方已经发出求救信号，像是遇到匪徒攻击，本将想越境击匪救人，但带兵越境是掉头的大罪，所以本将认为和诸位说清楚的为好。如果诸位能和向某一起行事，若是朝廷怪罪下来，本将一力承担，绝不牵连诸位。但有不从者，本将也不会勉强，只管回转彭城，但却不能带走一兵一卒。”说完之后，向峰紧握手中刀柄，目光逼视众人。
向峰如此说，也是费了一番心思。一是，这越境出兵是，掉头灭门的大罪，不得和这些统兵的下属打好招呼，不然这些人哄炸作反，弄得整体军士哗变，群起而攻，把自己绑了，回去之后，再参奏自己一本，不仅弄得最后人没救成，反还落个意图谋反的罪名。
二是，他这劝慰的话也颇含心机，首先开诚布公的说明越境出兵的意图，打消诸人的疑虑猜忌。再有就是他根本不提自己是为了张家二公子才越境出兵，而是把整个张家淡化，反手把整个都城各司部的大衙门口全都装了进去，反正他知道和自己那二表弟一起的还有十三家商会的其他人，所以说，不能算是蒙自己这些下属。
至于是张家所求还是十三家所求，只等着让老张家圆话去吧。还有一个就是救的是官府的下属还是那些人家里的下人，这意义不同，他直接含糊过去了。虽然说张家在朝堂上本身实力就比较大，直接说出来为了救张家人，就算有不愿意去的，估计也不敢在背后制肘使绊子。但如果抛出十三家来，那威慑力可就不一样了，就算这事儿最后捅出去，你帮他们十三家办事，他们能不给你兜着。
如果你要不去，得，把这些散落在三司六部，大衙门口中占据主要位置的十三家全给得罪了遍，随便一个衙门找你个由头，也够你受的啊。
他这些下属虽都是武将，但也都是为官多年的老兵油子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哪有不明白的，今日要是不跟着去，怕还真是把雒城里的大佬得罪了遍。还有一个就是，瞧见没有？自家守备大人紧握刀柄，目光凌厉，谁要是稍作反抗，估计直接就被劈于马下。至于带兵越境的谋逆之罪，首先自己等人是偏将副手，一切听从主将安排，只能算是协从，罪责先少了一层。二是就算是有人弹劾，但折子递到京都，还不是那些朝中大佬先看，只要他们压下来，皇上又怎么会知道。再说，据传陛下数月前就龙体有恙，这些日子更是不曾上朝理政，这朝里朝外的大事小事全由那些朝臣大佬把持，是否是谋逆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众人有此想法之后，纷纷抱拳应道：“一切听从大人安排，原为大人效死！”
听着众将的话，向峰又吐了一口浊气，紧握着刀柄的手也松了松，这才笑着说道：“众位同僚能如此大义，向某深表谢意。向某在这里向诸位承诺，不管此次是否能把人救出来，向某都会为众将士向雒城的诸位大人请功。”
“谢大人栽培！”众将齐声说道。
“好！全军听令，目标前方雍州烟云之处，全速挺进，遇阻者格杀勿论！”向峰刀柄一挥，三尺来长的硕大刀头闪耀着利芒，指向前方三色烟云处，大声喝道。
“诺！”
吼彻天地，震得四周打蔫的长草一阵摇摆，数千军士如滚滚洪流一般向着前方冲了出去。
Ps：本章是为了感谢书友风雨噬提供的名字（书评里的意思，向峰好像是他的本名）。是不是心机有点太沉了？希望你能喜欢给你安排的这个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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