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鳞站在山腰向下眺望。
小城一前一后两个城门，均被饥民堵得水泄不通。
想要进城，先要过了饥民这一关。
这是件很为难的事情。
吴鳞知道，想说服饥民给自己让路是几乎不可能的。
告诉他们自己是来救他们的大慈大悲的菩萨，所以请他们让让路，放自己进去？谁会信这一套？
我们进不去，谁也别想进去！这才是人之常情。
“公子，”刘海跑过来说：“王将军找到了个山洞，说是可以避雨，所以让我来告诉公子一声。”
吴鳞抬头看了看天空，问道：“你看这天会下雨吗？”
“我不会看天，可既然王将军说会下雨，想来就一定会下雨。”刘海回答道。
“领路吧，”吴鳞说道：“咱们快去看看山洞里有没有藏着什么宝贝，最好能找到几本武功秘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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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不大，一览无余，平整而干燥。
王策升了火，烤着带来的羊腿，一个人喝着闷酒。
刘海等人见他面色不善，不敢过去搭话，几个人围在角落赌钱。
吴鳞扶着姑奶奶在角落坐下，起身走到王策面前。
王策抬起头，递过来半支羊腿。
吴鳞摆了摆手，说道：“天色尚早，小弟还不饿。”
王策咬了一口肉，笑道：“小哥儿是斯文人，我王策却是吃饱了就睡、睡够了就吃的粗人，吃得快，饿得也快。小哥儿，来口酒吗？”
吴鳞微笑着摇了摇头。
王策哈哈大笑，扬起头喝了一大口。
大喝一顿是王策睡前常做的功课，看来他是要就此睡下了。吴鳞明白这是王策在向自己表明态度——饥民的事儿他王策不愿插手。
“王将军看这天真的会下大雨吗？”吴鳞问道。
“小哥信不过我王策看天的本领？”王策反问道。
“王将军看这大雨何时会落？”吴鳞不理会他话中的刺儿。
“还有一个时辰吧。”王策说：“如果小哥刚才肯听我王策的话，我们可以在雨落前抵达下一个村镇，安安稳稳地睡他娘一个好觉。”
吴鳞笑了一笑，没有接茬儿，他不想看到王策和姑奶奶为此起冲突。
吴鳞走回姑奶奶跟前，坐了下来。
姑奶奶眼里露出询问的神情。
“姑奶奶放心，如果王将军的天气预报…咳，天气估计得准确，孩儿就有办法进城。”吴鳞微笑着说：“一个时辰后若有暴雨，饥民必会被暴雨驱散，到时候孩儿就去城下试试运气。”
“可是，这样的局面，城守未必肯放咱们进去。”姑奶奶忧心忡忡地说道。
“不是‘咱们’，而是孩儿一个人，人多了容易穿帮。”吴鳞说道。
“穿帮？你又有什么诡计了？”姑奶奶问道。
“姑奶奶别忘了，”吴鳞搂住姑奶奶的肩膀，轻声说道：“我们还有一箱子宝贝文书呢。”
姑奶奶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犹豫了一下，说道：“让王将军陪你去吧，万一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吴鳞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洞里太闷，”姑奶奶站起身，“陪我出去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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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了洞外，天已将黑，山风微起。
“姑奶奶有什么话要说吧？关于王将军的？”吴鳞问道。
姑奶奶欲言又止。
“姑奶奶但说无妨，咱们娘儿俩相依为命，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吴鳞拉住姑奶奶的手说道：“要不然，孩儿先开个头吧，孩儿知道姑奶奶不喜欢王将军。”
姑奶奶用力握了一下吴鳞的手，轻声问道：“那你说说，我为什么会不喜欢他？”
“是不是因为他是契丹人？”吴鳞试探着问道，姑奶奶说过，她的丈夫是在跟辽国打仗时阵亡在辽疆的。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姑奶奶望着远方，平静地说道：“所以，我才什么都没跟你讲。”
“孩儿不明白您这话里的意思。”吴鳞搔了搔头说道。
“如果我讲了王将军什么不是，你一定会认为我是因为丧夫而对契丹人有成见，是不是？”姑奶奶问道。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让孩儿佩服的女人，”吴鳞暗叫惭愧，连忙端正了面容，一本正经地说道：“那一定是姑奶奶您！我从来没有见过姑奶奶这么深明大义的女人。”
“你真这么想？”姑奶奶问道。
“当然。”吴鳞回答。
“好吧，那我就说几句贴心话，”姑奶奶顿了一顿，说道：“我觉得王将军并不把你放在眼里。”
吴鳞只有苦笑。
“孩子，你笑什么？你觉得这挺可笑吗？我可是一点儿都笑不出来，我看你们走在一起，总以为你们几个都是他的小跟班儿，而你们呢，还都一个二个美得不得了。”
“可是，姑奶奶，你想过没有，”吴鳞反驳道：“他虽然落了魄，但好歹也曾是个辽国的将军。而孩儿只是个小裁缝，他为什么要真的把孩儿放在眼里？孩儿倒是觉得他能对我们客客气气地就很不容易了。”
“那么，”姑奶奶说道：“你为什么还要把他带在身边呢？你为什么要把一个看不起自己的人带在身边呢？”
这个，吴鳞还真没想过为什么。
好像打游戏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嘛，见了猛将一定要拼命收服的嘛，收了猛将一定会美滋滋的嘛。
“带个猛将在身边，走路都会觉得很安全。”吴鳞半开着玩笑说道。
“如果你是怕路上不安全，以我们现在的银子，雇十个将军都没有问题。”姑奶奶说道。
“那，姑奶奶的意思，是要孩儿把这王策给轰走？”吴鳞问道。
姑奶奶盯着吴鳞，轻轻地说道：“孩子，如果你不能真正收服他，那你还不如轰走他。”
“真正收服他？”吴鳞重复着姑奶奶的话。
姑奶奶点了点头。
“可是，怎么才能真正收服他呢？这件事恐怕是知易行难吧？”吴鳞皱着眉头说道。
“对付这种草莽英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打败他，让他输得心服口服。”姑奶奶说。
“原来这么容易！这还不好办？”吴鳞气急败坏，甩开姑奶奶的手，一边挽袖子一边说：“我这就进去揍他一顿，行了吧？”
姑奶奶忍俊不住，笑出声来。
“听我把话说完。”姑奶奶用她仅存的左手再次拉住吴鳞的胳膊：“不可服其力，就要服其心。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故事，你听说过吧？”
“原来姑奶奶的意思，是要我今晚趁其不备，偷偷摸摸把烂醉中的王策捆起来，再给他穿上藤甲，好好烧上一烧，这个，孩儿自忖还能够做到，只是不知道哪里可以买到藤甲？”吴鳞没好气儿地说道。
姑奶奶气恼地瞪了吴鳞一眼，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在怪我多事儿，胡乱挑拨是非，对吧？”
“老实说，还真有一点儿这种感觉。”吴鳞实话实说。
“孩子，有一件事你要记住，”姑奶奶说道：“从你掷飞针杀金狗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也做不回小裁缝周小线了。”
“那也未必，有时候孩儿会想，当个裁缝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也很好。”吴鳞说道。
“言不由衷！当小裁缝，你要王策这种将军又有何用？难道你以为姑奶奶看不出你是想用哈密蚩这个身份大干一场吗？姑奶奶不但看得出这些，还看得出，你总会在无能为力的时候，把自己变回文弱的周小线来委曲求全。姑奶奶就是为这个恨你不争气！”
吴鳞无言以对，也许她说得对。
“既然你要用哈密蚩这个身份，那你至少要学点儿哈密蚩的本事吧？哈密蚩怎么说也是金军运筹帷幄的军师，百万大军也要调度从容才行。而你呢，却连一个王策都用不了，将来你怎么用人？怎么用兵？又怎么才能让天下英才甘心为你所用？姑奶奶背着挑拨离间的恶名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让你从调教王策开始，学会用人之道。明白了吗，臭小子？”
用人之道！
吴鳞沉默良久，长长地出了口气，仰望天空。
天上乌云渐聚，山雨欲来。
吴鳞低下头，认真地看着姑奶奶，说道：“姑奶奶教训得极是，孩儿再也不会去做懦弱的小裁缝了。”
吴鳞转身走回洞内，径直来到王策的面前，沉声说道：“大雨将至，饥民必退，饥民退时，请王将军随我入城。”
王策抬起头看着吴鳞，微露诧异的神色。
吴鳞毫不退让地迎向王策的目光。
王策放下手中的酒壶，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