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儿拿了一只小玻璃杯，浅浅地盛了一点儿水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摞了一下耳边的头发，款身坐在了沙发的另一端，与谭盾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你见过徐悲鸿的画室？”嫣儿继续刚才的话题问道。
现在即便谭盾说自己就是徐悲鸿的同学她大概也会相信。
“当然，电视上演过。”谭盾不想说他曾经在那儿逗留了很久，然后又随意地问道，“你一个人住？”
“嗯，”嫣儿点点头，“我在临海没什么熟人。”
“你怎么不……找个好点儿的房子？”谭盾问道，“我是说，那种环境稍微好些的小区，房子也新一些的。”
“我一到临海就找了这间房，房东很好，很客气，房租便宜、交通也很方便，所以就一只住到现在。”
“你来临海多久了？”
“快两年了。”
“那……你白天上班吗？”谭盾谨慎地问道。
“不上。”嫣儿倒是很大方地说道，“原来在一家公司里做秘书，后来遇到了些不开心的事，所以就不做了。现在我白天就在家画画，写写东西。”
“这么说你还是作家？”
嫣儿掩嘴一笑，说道：“哪里是什么作家，就是写写随笔什么的，都是些小东西，有时候也给一些刊物或者网站投投稿。”
“那么……你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谭盾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问，但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是说，馨香阁那边你恐怕是不能去了。”
“无所谓，反正我本来也不打算继续做下去了。”嫣儿平静地说道，“我去那儿本来是为了多挣点儿钱，没想到这一行并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样。”
“哦？”谭盾觉得有些好笑，问道，“你原先以为这个行业是什么样的？”
嫣儿看了一眼谭盾，说道：“以前总是听别人说，KTV里面的小姐卖笑不卖身，而且收入很丰厚，所以我才想去试试，可是没想到……算了，不说了，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挺幼稚的，但我那时候就是那么想的。”
谭盾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对你们……我是说对她们那种行业也不了解。不过我觉得那种在地方想要洁身自好，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谭盾停了一下，又补充道：“所以我一开始就觉得有点儿惊讶，以你的才艺，怎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嫣儿淡然一笑，说道：“我哪里称得上有什么才艺，比我强的女孩子多多了。”忽然又问道：“那个人你认识吗？”
“谁？”
“就是刚才被你打的那个人。”
“哦，不认识。从来没见过。”谭盾摇了摇头。
“他姓刘，听说是本地一个大富豪的儿子，跟馨香阁的人很熟，经常去她们那里。前面几次妈咪让我陪他，我就不太愿意，那个人很过份，总是动手动脚的。”
“呵呵，到那种地方去的男人还有手脚老实的？”谭盾笑着说道，“正人君子有谁会去那种地方？”
嫣儿听谭盾这么一说，不觉笑了起来，问道：“你是说自己也不是正人君子？”
“我？”谭盾撇了撇罪，说道，“恐怕我离正人君子还差得远！”
“那你说什么样的人才称得上正人君子？”嫣儿眯着眼睛笑着问道。
“呃……这个么，”谭盾想了一会儿，心里倒还真找不出明确的答案，于是说道，“至少不会随随便便就去拉一个陌生女孩子的手吧！”
嫣儿脸一红，想起了刚才在包房里的情景。
“不是的，”嫣儿说道，“一般性嘛，拉拉手啊，稍微亲热一下啊，这都是正常的，但是得有分寸。KTV小姐毕竟不是野鸡，不能玩得太过火的。”
嫣儿看了谭盾一眼，见他没有显出什么特别的神色，又说道：“那个姓刘的根本就是个色狼，而且一点儿规矩都不懂，每次都想占我便宜，前面两次还想带我出去那个，我都没答应。我从来不出台的。结果今天晚上又碰上了，就一直拽着不让我走。”
谭盾始终微笑着看着嫣儿，看着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出现的那种天真直率的表情，觉得这个女孩子真是很有意思。看样子她也该有二十四五岁了，怎么还会这么幼稚？他很怀疑她是不是读书读多了，中毒太深，竟以为现在的KTV还是古代才子佳人们演绎浪漫爱情故事的地方。
“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谭盾又问道。毕竟是因为自己才使人家砸了饭碗，他总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我……还没相好。”嫣儿说道，“不过大不了再去找家公司，想必做个秘书文员之类的还是可以的。”
谭盾立刻想到了林露和梅丘华，这两个人的公司规模都不算小，招一个嫣儿这样的秘书倒是正合适的，比较起来恐怕还是林露的公司更合适。但是转念一想先不着急，以这丫头的水平估计找个像样的公司不会太难，于是便没说话。
谭盾将快抽完的烟头在杯子里浸了一下，扔进茶几边上的垃圾桶，又抬手看了看表，说道：“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儿休息吧。我走了。”说罢站起身来。
嫣儿见谭盾要走，心里蓦然有些怪怪的失落，但是却又不便挽留，于是也站起身来，说道：“那……今天真是谢谢你了！”
谭盾摆摆手：“赶紧休息吧。晚上把门锁好，挂上防盗链，但是记住别反锁。”
“嗯？为什么不能反锁？”嫣儿觉得有些奇怪。
谭盾笑了笑：“反锁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出去，如果有贼进来了，你难道还打算留他过夜？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反锁只是给自己的逃生设置障碍。再见！”说罢转身向门口走去。
“哎，你——”嫣儿忽然叫住他，很大方地说道，“你就这么走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谭盾，谭嗣同的谭，盾牌的盾。”
“你有电话吗？”嫣儿又问道。
谭盾掏出手机，低头问道：“你手机多少？我打给你。”
“138××××6767”
“啊，什么？对不起请再说一遍。”
谭盾没听清楚，因为他刚才正在翻看之前收到的八个未接电话和十二条短信：林露、林露、林露、……最后一个是欧阳芸珊的号码，而且只有这一个。
——在KTV里面人们通常都听不见手机的声音。
“138××××6767”嫣儿又重复了一遍，不一会儿，屋里便传来一阵以《贝隆夫人》主题曲的手机铃声。
“行了，有事可以随时找我。再见！”谭盾说道。
“嗯，好，谢谢你，拜拜！”嫣儿嫣然一笑地摆摆手，轻轻关上了门。
谭盾道别之后便下楼回到了郭维的车里。
“兄弟，我还以为你不下来了呢！”郭维呵呵笑着说道。
“哦？怎么会？”谭盾一边挂上安全带，一边说道，“她不是那种女人。”
“不是哪种女人？这种地方还能有什么样的女人？”郭维不屑一顾地说道，“别看她会说几句洋文，其实还不是——”
郭维说到一半便收住了话，他发现谭盾正扭头看着他，那眼神让他有些头皮发麻。
“行了，开车吧。”谭盾语气平静地说道。
这个晚上真的很精彩，不是因为痛痛快快地教育了刘万福一顿，而是因为遇到了嫣儿。谭盾真的很久没有这种奇妙而又惬意的感觉了。
不过，当谭盾掏出手机开始翻看短信的时候，开始有点儿晕车了。
……
夜晚的森林里一片寂静，伏在草丛中能够清楚地听见各种动物发出的声响，——掠食者和猎物正在黑暗中展开每天都必需面对的猎杀与逃亡，所有的战斗和周旋最终只有两种结局：成功或者死亡。
谭盾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正在成为别人的猎物，这一点并不重要，他现在所关注的是那辆满载粮食和弹药的卡车什么时候才会经过这里。他们已经在这里潜伏了六个小时，出发时吃得那点儿青豆和两片黑面包早已被肠胃吸收得一干二净，那点儿食物根本不足以弥补一个星期来的饥饿。
根据侦察得来的情报，那辆卡车早在三个小时前就该经过这里了，但是到现在却还没有出现，这让谭盾感到有些担忧。不过这种情况也很正常，在这种森林边缘的公路上行驶，即使是最好的司机也难保不出任何意外，何况昨天夜里又刚下了一场大雨。现在，一想到那满满一卡车粮食，他的胃又开始痉挛起来。
天快亮的时候，谭渐渐睡着了。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枪响，惊醒之后的谭盾发现同伴冈多已经倒在了血泊中，一颗子弹正中太阳穴，子弹穿越脑腔时形成的巨大压力将冈多的一只眼珠整个喷了出来，斜斜地挂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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