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悸的望了眼门口的阴识，只觉得那道身影也隐约颤了下，寂静下显得十分落寞，抬头拂袖离去，却又走得沉重，仿佛身后有千万绳索绊了脚步。
刘玄缓缓走了过来，恰好挡住我的视线，如此近我才发现，原来他高我许多，我竟需要仰视于他，此时他脸上那抹明朗的笑容让我觉得分外的虚幻。
“朕封刘縯为大司徒，你觉得可好？”
“好！”
他笑着问，我亦笑着回答。
“朕封刘秀为太常偏将军，你觉得可好？”
“好！”
“朕封阴识为偏将军，你觉得可好？”
“好！”
“朕封你为皇后，你觉得可好？”
“好——啊——”待我反应过来，连忙跪倒在地，为刘玄这句没来由的话陡生不安。
“朕还没下旨，你就先谢恩了啊？”
“皇上圣明，民女觉得此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
“民女——资质愚钝，仪容粗俗，连侍奉皇上都不配，更不用说做什么皇后了。”我深埋着头估摸顶上刘玄的反应，只觉得地上阴影浮动，刘玄居然半蹲下靠近我，我楞了楞，他却又露出了朝阳般的笑。
“朕觉得你好，你就好。对了，朕思前想后，有件事就是不明白。”
“什么事？”我惑然望向刘玄，而他的脸上已不见丝毫笑意，眼眸黝黑，带着一丝黯沉的怒意。
“你明明说与刘秀无甚关系，为何又让他去你家提亲？若非张卬等告诉朕，朕还被蒙在鼓里！”
“刘玄！所有人都知道刘秀要娶的人不是我。你不要相信张卬的话，他为人极为阴狠奸险。而且就算真是我，于你也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你大可不必如此介怀！”
“呵呵呵——”刘玄却突然朗朗笑起，然后认真的看着我说：“我最喜欢你没大没小的叫我刘玄，没有瞧不起，也没有利用，我更相信，唯有直呼我刘玄的阿若不会害我。”
很想对他说不必如此信任我，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不敢肯定往后会如何看待这个更始帝。可我知，此刻的他是我眼里那个没有心计的刘玄，而不再是喜怒无常的更始帝，便又把想说的话忍住了。
“阿若，你可知我反莽初衷？”
我微微摇了摇头，我清楚很多人的过去，甚至未来，可对于饱受非议的更始帝刘玄的过去却很模糊。
刘玄笑了笑，转身负手俯视着下方，高声唱道：“朝烹两都尉，游徼后来，用来调羹味，岂不妙哉！”
游徼是汉朝乡官称呼，刘玄所唱之意大体是：早上煮了两名都尉，结果现在又来了名游徼，那正好将这游徼抓来一并煮了，权当调味料。
虽然我不懂此歌由来，但这歌显然是对朝廷命官的大不敬。
他的声音醇厚动听，却带着很深的哀痛。我突然想起，刘玄并非跟随刘縯起事，而是因为早期宾客犯法受了牵连，走投无路下才归附了陈牧、廖湛领导的平林军。
“那年，我想替无故被杀的弟弟报仇，便聚了平日里结交的江湖豪客到家中相商，那些宾客喝多了酒大声喧闹，被巡查游徼发现，游徼要判我无故聚众闹事之罪，我只好请了那名游徼进来，本想喝喝酒大事化小，哪知宾客醉醺醺的对着游徼唱了这歌，不但如此，还将动怒大嚷的游徼绑起来打了一顿，因事出家中，我便逃到了平林，却也由此牵连家父入狱。我不忍父亲在牢中受苦，途中恰巧遇到饿死之人，我心生一计，便将尸首装进了一口棺材，让家人送回舂陵以蒙骗官府刘玄已死，那官府得知后，方才释放了父亲。”
“可官府难道没有辨认尸首吗？”
“有，只不过——那尸首溃烂得已丝毫辨认不出谁人了。”
我想起以往见过的遍野腐尸，不禁胃中一阵翻滚，可撇见刘玄深邃的眼眸，又将恶心感硬生生压了下去。猛然寒心，他不过登基一日，我便需如此小心从事了，不敢无所顾忌的说话，亦不敢随性表露情绪。
“从此我就被销了户，可我也开始害怕有一天没有人会在乎我存在与否。”“阿若，你怕吗，怕人世间已无姓氏存在的刘玄吗？”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他不等我回答，便喃喃自语道，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我突然间感到莫名的恐惧。
“不过好在我现在是皇上了，就没人还能够和我抢至爱之物了。”
他心满意足的扬起嘴角，那丝笑意灿若星辰，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信任，亦有浓得化不开的坚定。
“对了，方才你给我喝了什么？”
“没什么，呃，就是一杯茶而已。”就是喝过量则全身抽搐及痉挛的曼陀罗花粉便是，可我药量下得少，他也只是面上有些不适的症状吧。
“其实我凭茶味便知异常，不过但凡是你给的，毒药我也甘之如饴。”
待我回到房里，已觉得累。刘玄拉着我说了很多话，不知是不是他如今贵为皇上，我应付着回答也是分外的小心。他的话中，有辛酸，有凄凉，我也由此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了解这个几多坎坷的刘玄，更不了解高高在上的更始帝。
但我没有必要去了解，我本就决定离开，这里的一切都将和我无关。
“阿若——”杵在门口的刘伯姬似乎有话想说，却又犹豫着什么。
“想说什么就说吧。”
“你还愿意做我三嫂嫂吗？”
“伯姬，我已经说过了，我和你三哥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和他就和——就和我与刘嘉他们一样，只是朋友。”
“不，我看得出来不一样，你现在这么说，一定是因为皇上，你是在嫌弃三哥只是个小小的偏将军！”刘伯姬失望的盯着我，而后难过的说道：“大哥已经和阴将军去宛城了，三哥也准备明日一早便上昆阳，我知道三哥不会逼你，他至始至终都这么由着你自己选择，可你——”
“你说的阴将军可是阴识？”
“嗯。”
“他们走了多久了？”
“走了有会——阿若，等等，我还有话和你说呢！”
顾不上背后的刘伯姬，我只一心想着要赶上阴识，然后告诉他，他只要按着自己原本的计划行事就好，无需因为我这么个微不足道的人改变。
这么做，许是我不想欠他太多吧。
夜幕下一切都幽暗沉寂，虽已策马追赶，可前方仍旧是空荡荡的，丝毫未见他们的踪影，我只觉得风声凄厉的刺激着我的耳膜，执着缰绳的手已经开始瑟瑟颤抖。
“嘶——”突然马背拱起侧翻，随即我便滚落下去，好在马通人性，斜着甩下了我，我转头望去，原来是天黑之下马蹄陷进深坑了，我快速的爬起身，却不由的瘫倒于地上，心下一寒——我怕是扭到左脚了，只稍稍一动便疼得我呲牙咧嘴。
可再不抓紧时间，恐怕就赶不上大队人马了，我咬着牙，用手撑起身子，费了许久的劲儿才蹬着右脚拐到了马旁，可不管我怎么努力，就是无法将马拉上来，我本来心情就焦躁不安，这么一来我顿感委屈，颓然俯在马背上欲哭无泪，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似乎是朝我这方向来的，我猛然绷紧心弦，这时会是谁？
远处的黑影浮动，越来越近，我惊异的眨了眨眼，那马上之人，居然是他！
难道他是来找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