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袜子 (4)
情人节—离她结婚一周年的日子不远—到了的时候, 邮来了一只白袜子, 里面还有一枚紫晶小胸针。幸好威斯顿没有看到, 她也就什么也不跟他说了。她根本没有想过要与山姆?亚当斯有什么关系, 可一旦一枚小胸针到了她手里, 那就是她的了, 而她也从未想过自己是怎么得来的。她留下了胸针。
现在她又有了珍珠耳环。这礼物更珍贵, 更显眼。她要说是妈妈给她耳环的, 这就好解释是怎么来的了。她在心里想了个小小的主意。她为此高兴不已。至于山姆?亚当斯, 即便是他看到她戴着耳环, 他也不会出卖她的。要是他看到她戴着他的耳环, 那多有意思呀！她要假装耳环是她从她妈妈的妈妈——外婆那里继承下来的。下午她在街上一路走着, 漂亮的坠子在卷发前一晃一晃, 她就禁不住好笑。可她没有碰到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威斯顿回到家里, 又累又沮丧。整整一天, 他身上的男子汉本性就没有安宁过, 而这使得他疲惫不堪。她偏偏要跟他作对, 像近来一段时间一样, 总是想嘲笑他, 对他冷嘲热讽, 不等他把话说完, 就打断。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这深深地激怒了他。在他面前, 她就是不安宁。
她知道他在压着一肚子的火。他手背上的血管突起, 眉毛紧锁着。就这样, 她还是忍不住要刺激他。
“你把那只白袜子怎么了？”他打破了阴沉的沉默, 说话的声音又粗又凶。
“我放在抽屉里了，怎么啦？”她油嘴滑舌地回答道。
“你干吗不把它扔到炉子里烧掉？”他粗声粗气地说。“你把它收藏起来干什么？”
“我没有收藏起来,”她说。“我有一双呢。”
他又阴沉地一声不吭。她呢, 没能使他激动起来, 便跑上了楼, 随他一个人在火边吸烟。她又把耳环戴上了。接着, 她的脑袋里又冒出了一个小小的灵感。她穿上了白袜子, 两只白袜子都穿上了。
不一会儿, 她就这样下了楼。她丈夫还是一动未动地坐在那里, 在火边脸膛红彤彤的。
“看！”她说。“穿起来真漂亮。”
她把裙子撩到膝盖上, 转过身子, 打量着穿上漂亮袜子的修长的双腿。
他心中充满了一股不可理喻的怒火, 便把烟斗从嘴上拿下。
“是不是很好看？”她说。“一只是去年的, 一只是今年的, 正好一双。省得你去买一双。”
她扭过头去打量着自己漂亮的腿肚, 还有衬裤上晃荡着的荷叶边。
“把你的裙子放下来吧, 别冒傻气了,”他说。
“我怎么冒傻气了？”她问。
接着, 她便开始在屋子里慢慢地跳起了舞, 仿照芭蕾舞演员的姿势, 踢腿抬脚, 半是鲁莽, 半是嘲讽。几乎是又恐惧又挑衅, 她朝威斯顿踢着腿, 同时还唱着歌。她恨死他了。
“你这个傻瓜, 还有完没完,”他说。“你得把袜子烧了, 我告诉你。”他火了。他脸色铁青, 低着头。她停下不跳了。
“我才不,”她说。“袜子还有大用场呢。”
他抬起头注视着她, 眼睛发亮而又凶狠。
“你得把袜子烧了, 我告诉你,”他说。
现在成了一场战争。她屈身向前, 像个芭蕾舞演员, 向他吐着舌头。
“我才不把袜子烧了,”她唱了起来, 重复着他的话。“我才不, 我才不, 我才不。”
她又在屋子里跳了起来, 并且随着她的唱词来了一个高踢腿的动作。她行为中的那种漠视实在是太刺人了。
“咱们等着瞧吧, 看你烧不烧,”他说。“臭婊子！你想让山姆?亚当斯知道你穿着这双袜子, 是不是？那样你就高兴了。”
“对, 我想让他看一看袜子是多么合脚, 说不定他还会再送袜子给我呢。”
她低下头, 打量着自己漂亮的双腿。
不知为什么, 他觉得她想让山姆?亚当斯看一看她穿着那双白袜子双腿是多么漂亮。这使他深深地恼火, 几乎成了憎恨。
“你这个臭婊子,”他大叫。“把你的衬裙放下来, 别再这么下流了。”
“我才不下流呢,”她说。“我的腿是我自己的。为什么山姆?亚当斯就不该认为我的腿漂亮？”
一时无语。他盯着她, 眼珠子发亮都快成了一个圆点。
“你是不是一直跟他有来往？”他问。
“我只是在碰到他的时候跟他说过话,”她说。“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坏。”
“他没有？”他大叫, 声音中带有一种警觉。“我看只要跟他沾上边就没好事, 我告诉你。”
“为什么, 你究竟怕他什么？”她嘲讽了一句。
她在惹他那无法控制的怒火。他坐在那儿, 沉着脸。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通红的烙铁烙着他。很快就受不了啦。而她自己也害怕了; 可她既没有被征服也没有被说服。
他的脸上有一种异样而又充满仇恨的笑。他对她早就恨上了。
“我怕他什么？”他自言自语地重复着。“我怕他什么？哼, 还不是因为你, 你这个东游西逛的小骚货。”
她脸一红。这侮辱直穿心底, 一针见血。
“好啊, 你要是这么笨头笨脑——”她说着, 垂下了眼帘, 声音冷淡而又傲慢。
“我要是这么笨头笨脑, 你再跟他说一个字, 我就拧断你的脖子,”他说, 绷着脸。
“呸！”她冷笑道。“你以为我怕你？”她冷淡而又漠然地说。
尽管如此, 她还是害怕, 嘴唇都白了。
他心里越来越火。
“你会怕我的, 下次你再跟他来往的话,”他说。
“你以为我还会告诉你，哈哈哈！”
她的冷嘲热讽使他变得炽白化了, 都快要熔化了。他知道自己已经语无伦次了, 差不多要做出什么不顾后果的事情来。慢慢地, 恍恍惚惚地, 他起身走出门外, 心里发闷, 恨不得杀了她。
他靠园子篱笆站着, 什么也听不见, 什么也看不 见。下面, 远处闪着城里的灯火。他静静地站着, 因为暴怒而变得毫无知觉, 脸望着夜空。
过了一会儿, 还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又进了屋。她站着, 小巧而又倔强的身子, 双唇紧闭, 一双赌气而又略带孩子气的大眼睛注视着他, 因为恐惧脸色发白。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 一下子坐在椅子上。
一阵寂静。
“你用不着告诉我该做什么, 什么不该做,”她最后大叫大嚷。
他抬起头。
“我告诉你这个,”他压低嗓门, 声色俱厉地说。“再跟山姆?亚当斯有任何来往, 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她笑了, 尖厉而又心虚。
“我是多么恨你说‘拧断你的脖子’,”她说, 撇着嘴作了个鬼脸。“听上去多俗多野蛮。你就不能说点别的什么—”
死一般的寂静。
“另外,”她说, 发出一种古怪尖厉的嘲笑,“你知道些什么？他还给了我一枚紫晶胸针和一对耳环。”
“他什么？”威斯顿说, 声音突然变得正常了。他双眼紧紧地盯着她。
“给了我一对耳环, 还有一枚紫晶胸针,”她机械地重复着, 双唇发白。
而她那双乌黑而又孩子气的大眼注视着他, 他好像着了迷, 中了她的魔法。
当他慢慢地起身向她走过去的时候, 他好像是把他的脸和眼睛伸到了她面前。恐惧之中, 她呆若木鸡地注视着。她的嗓子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而她是想尖叫。
接着, 迅如闪电一般, 他的手背便扇到了她的嘴上, 她被打得两眼一黑, 倒退几步靠在墙上。这一打击使她发出一声古怪的叫声。接着, 她看到他仍在逼近, 目光紧紧地盯着她, 拳头已收了回去, 慢慢地逼上前来。拳头随时都有可能落在她身上。
惊恐之中, 她举起双手, 做了一个古怪的抓人的动作, 捂着自己的眼睛和额角, 嘴张开却没叫出声音。可看着她这个样子他慢慢地住了手。他站在她面前, 紧紧地盯着她, 而她缩着身子靠墙站着, 张大的嘴流着血, 眼睛瞪得大大的, 双手捂着额角。他要看着她流血, 要拧死她, 要毁灭她的欲望, 从心底涌了上来。这个欲望使他着了迷。他要一种满足的感觉。
可他看到她站在那儿, 一副可怜兮兮而又惊恐不安的模样, 便羞愧而又厌恶地别过脸去。他走开了, 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而脑海里有一种奇怪的安宁, 好像睡眠一般。
她离开墙, 朝火炉走了过去, 头昏眼花, 双唇发白, 机械地擦着她那小巧的流血的嘴。他坐着没动。接着, 她的呼吸渐渐地成了唏嘘之声, 她发抖, 在无声地抽泣, 在为自己悲伤。没有看, 他却都看到了。这又勾起了他要毁灭她的那股疯狂的欲望。
终于他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又发亮了, 紧紧地盯着她。
“那他给你那些东西是为了什么？”他问道, 声音坚决, 毫不含糊。
她的哭声立马止住。她也紧张起来了。
“那是情人节礼物,”她回答, 还是没有被制服, 即便是挨了打。
“啥时候, 今天？”
“耳环今天——紫晶胸针去年。”
“你放了一年了？”
“嗯。”
她感到现在什么也不能阻止他了, 如果他起身把她杀了的话。她再也不能阻止他了。她向他屈服了。他们都在沉着中发抖, 但没有意识到。
“你跟他有过什么来往？”他问, 声音干涩。
“我跟他没有任何的来往。”她在发抖。
“你留着那些东西就因为那是珠宝？”他问。
一阵疲惫向他袭来。再说这事有什么用呢？他不再在乎了。他沮丧, 恶心。
她又哭开了, 可他没有理睬。她不断地用手绢擦她的嘴。他能看得出来, 那血痕。这只有使他对这一切, 对打架, 对羞愧, 都感到恶心与疲惫。
当她又开始走动的时候, 他再一次从他那纹丝不动的座位上抬起头来。
“东西在哪？”他说。
“在楼上,”她发着抖说。她知道他身上的怒火已经下去了。
“拿下来,”他说。
“我不去,”她因为愤怒而哭了。“你以后不要这样欺侮我打我嘴巴。”
她又抽泣了。他轻蔑而又怜悯地看着她, 怒气又上来了。
“东西在哪？”他说。
“在穿衣镜下面的小抽屉里,”她抽泣着。
他慢慢地上了楼, 划了一根火柴, 找到了那些首饰玩艺。他手里拿着下了楼。
“是这些？”他说, 看着手心里的东西。
她看了东西一眼没有答话。她已经不再对它们感兴趣了。
他看着小珠宝。很漂亮。
“不是它们的错,”他自言自语道。
他在慢慢地、固执地找, 一个盒子。他把东西扎好, 写上山姆?亚当斯的地址。然后他就穿着拖鞋去寄小包裹。
他回来的时候, 她还坐在那儿哭。
“你还是上床去睡觉吧,”他说。
她没有理睬。他坐在火炉旁边。她还在哭。
“我就在这下面睡,”他说。“你上床去睡。”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满脸泪痕、红肿的脸, 用那双愁苦哀怜的双眼看着他。一阵剧痛袭遍他的全身。他走了过去, 缓慢而又轻柔地拥着她。她就让拥着。然后, 当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的时候, 她大声地抽泣着说:
“我从来没有想过——”
“我的宝贝——我的小宝贝——”他叫着, 心如刀绞, 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