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1)
小丑：大爷我去了，请您不要吵，不多一会儿的时光小鬼再来见魔王。
——莎士比亚(《第十二夜》第四幕第二场)
一个同伙的突然死亡，惊得休伦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但他们发现这致命的一枪竟是如此精确，它击中了敌人，却没有伤害朋友，真可谓艺高人胆大。于是便不约而同地大喊“长枪”这名字，接着便是一阵疯狂而又悲痛的嚎叫。叫声未落，忽听得从鲁莽的休伦人堆放武器的小灌木丛里传来一声大吼，紧接着便看到隼眼飞身而出，他顾不上往他刚刚得到的枪里装弹药，便把它当成棍棒舞得呼呼生风，向休伦人冲了过去。尽管隼眼的动作快捷迅猛，但一个轻快壮实的身影却紧随其后，转眼便从隼眼身旁飞掠而过，以惊人的敏捷和勇气，飞身跳进休伦人的中间，他挥舞着战斧和寒光闪闪的猎刀，挟着一股慑人的气势，来到了科拉的面前。那伙休伦人还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但见另一个身影，一个满身绘着象征死亡图案的身影，风驰电掣般从他们面前掠过，威风凛凛地站在了刚刚来到的那人身边。那伙野蛮的折磨狂见到这些雄赳赳气昂昂的不速之客，一时变得畏缩不前，没有想到他们竟会如此神速地出现在眼前，休伦人先是像往常那样，凡遇意外惊奇之事，总是以他们特有的方式惊叫几声，接着便喊出了他们熟悉的可怕的称号：
“神鹿！大蛇！”
但是休伦人的那个小心警惕的头头并不那么显得慌张。他敏锐的目光扫视了一下这块小小的平地，便立刻明白了这次袭击的性质，他一面大声喊着给他的同伴打气，一面带头拔出了令人生畏的长刀，大吼一声，朝着期待应战的秦加茨固猛冲过去。这是一个一场全面搏斗即将展开的信号。搏斗的双方都没有火器，因此战斗的胜负只能由殊死的白刃战来决定，由手中的进攻性武器来决定，而不是靠防御。
随着喊声，安卡斯应声跃起，挥起战斧，冲向一个敌人，一下子就劈开了他的脑门儿。海沃德从小树上拔下马古亚的战斧，也飞快地加入了搏斗。由于双方参战人数正好相等，因此，每人也就找好了各自的对手。他们出击的动作猛如旋风，快似闪电。隼眼很快与他身边的一个敌人交上了手，用他那令人生畏的枪杆横着一扫，那个不谙防御之道的敌人，一下子便被打翻在地。海沃德急于杀敌，没等敌人走近，便大胆地将刚刚抓到手里的战斧掷了出去，一下击中了他所选择的那个印第安人的前额，暂时使他不敢再向前冲来。急性子的年轻军官，受到了这一小小胜利的鼓舞，便继续展开攻击，赤手空拳突然向敌人猛扑过去。但他很快发现，这样做有些太鲁莽了，那休伦人挥舞着战刀，拼死朝他身上砍来，尽管他灵活勇敢，全力以赴，想避开刀锋，还是显得力不从心，一时间竟被弄得十分狼狈。海沃德觉得要很快打败如此机灵的敌人是不可能的，于是伸出胳膊，铁钳般地将对方的双臂紧贴着自己的身子紧紧抱住，但没有持续多久，海沃德就感到筋疲力尽，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就在这紧急关头，忽听得耳边响起了喊声：
“消灭这些恶棍！决不放过一个可恶的明戈人！”
话音未落，隼眼的枪托已砸到了这个家伙的光脑袋上。这出其不意的一击，使他的肌肉立即失去了力量，他的身子从海沃德的胳膊中滑落下去，软绵绵的，一动也不动了。
安卡斯劈开了第一个对手的脑袋后，便像一头饿狮，立即转身去寻找第二个对手。那第五个，也就是惟一一个没有参加最初肉搏战的明戈人，稍微犹豫了一下，但看到他周围所有的人都加入了这场殊死的搏斗，他便想用极其凶残的手段来完成这一受阻的复仇行动。他得意地大喊一声，便朝手无寸铁，完全失去抵抗力的科拉掷出了锋利的战斧，这是他马上就要逼近科拉的可怕先兆，果然他一下便跳到了科拉的面前。那斧子擦过科拉的肩膀，砍断了将她绑在树上的枝条，反而使她获得了得以脱身的自由。她巧妙地避开了这野蛮人的伸手一抓，不顾自身的安危，飞奔到艾丽斯跟前，竭力用颤抖和僵硬的双手去解开绑住妹妹身体的枝条。只要他不是魔鬼，任何人都会为她这种为最纯洁的爱而慷慨献身的行动而变得仁慈宽厚。可是，这个如同禽兽的休伦人，视同情如陌路。
他一把抓住科拉披散着的浓密的头发，猛地一拉，科拉不得不放开发狂似的紧抱着妹妹的手，然后休伦人又凶暴地将她按得跪在了地上。那个畜生将科拉飘散的长卷发抓在手里，高高举过头顶，使得科拉不得不扬起了脸，然后他用刀子在她俊秀的脸庞前不断地比划着，嘴里发出得意的狞笑。他的这种兽性的一时满足，使他失去了把握命运的机会。就在这时，安卡斯发现了科拉的危险处境。只见他纵身一跃，高高跳起，身影从空中划过，一下便砸在那个休伦人的胸膛上，那家伙立时摔出了好几码，弄了一个嘴啃地。安卡斯也因为用力过猛，收脚不住，也同时摔倒在他旁边。但他们都很快从地上爬了起来，战在了一起，双方都弄得鲜血直流。但这场搏斗很快就见了分晓，海沃德的斧子和隼眼的枪托一齐落在了他的头颅上，与此同时安卡斯的刀子也捅进了那个休伦人的胸膛。
除了精狐狸和大蛇之间的那场持久战仍在进行外，整个战斗已完全结束了。这两个凶猛的印第安战士确实证明，人们根据以往的战绩所赠与他们的称号，他们是受之无愧的。他们开始交手时，双方都能敏捷地躲开对方快速有力的致命攻击，而且躲闪的时机恰到好处。突然他们又扑向对方，扭打在一起，摔倒在地上，像两条互相缠绕着的蛇，扭作一团。当那几个胜利者发现他们已无事可做时，他们才看到那两个久经沙场的战士殊死搏斗着的地方，尘土滚滚，枯叶飞卷，根本看不清人影，像被旋风裹卷似的，那团尘土和枯叶从小平地中心直向边缘滚去。由于受父子、朋友、感恩等不同情感的驱使，海沃德和他的同伴不约而同地朝现场直冲过去，团团围住了飞扬在那两个战士上方的那团灰尘。
安卡斯急得在云雾般的灰尘旁团团转，想寻找机会把猎刀刺进他父亲敌手的心脏，却找不到突破口；隼眼举起了那支慑人魂魄的猎枪，瞄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放下了，而海沃德则竭力想用双手抓住休伦人的胳膊，却显得力不从心，几次都没抓住。两个格斗者浑身都沾满了鲜血和泥土，在地上急速地滚来滚去，仿佛成一个人似的莫希干人隐约可见的身影和休伦人黑黑的躯体交替在海沃德他们眼中快速闪现，以致海沃德他们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帮助秦加茨固击退敌人。当然也有马古亚的身影一闪而过的瞬间，但能看清的只是他那对凶光闪闪的眼睛，就像神话中怪蛇的眼睛那样，透过裹着他的灰尘放出血红的光，同时，他也从在场的那些敌人与他不共戴天的焦急目光中看出了这场搏斗的结局；然而就在任何复仇之手眼看就要击中他那颗顽固头颅的瞬间，出现他脑袋位置的地方立刻就被秦加茨固那张怒目而视的脸所占有。恰在此时，秦加茨固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他不失时机地举刀全力向马古亚刺去；他的手立刻松开，仰面倒地，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死去。秦加茨固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高兴地大叫，整个森林回荡着他胜利的欢呼声。
“特拉华人棒极了！莫希干人胜利了！”隼眼又一次高高举起他那支常置人于死地的长枪，大声叫喊着，“让一个纯血统的白人给他最后的致命一击，不会损害已战胜他的那个人的荣誉，也不会剥夺他割取头皮的权利！”
但就在他那致命的枪托即将落下之际，狡猾的休伦人却迅速地就地一滚，躲开了危险，滚下了小平地边的悬崖，只见他刚一落地，便纵身一跃，钻进了悬崖脚下密密的灌木丛。原本以为他已经死去的秦加茨固父子不由得大吃一惊，便大喊一声，就像猎犬见到了小鹿，飞快地跟踪而去，此时侦察员却发出一声独特的类似暗号的叫声，这叫声立刻改变了他俩的主意，把他们召回了山顶。
“这家伙就是这个样子！”对明戈人偏见很深的侦察员大声嚷道，由于这种由来已久的偏见，使得他在与明戈人一切有关的问题上，失去了应有的公正态度。“一个十足的骗子，地道的无赖！一个诚实的特拉华人，要是被公正地击败，就会依旧静静地躺在那儿，让人家敲破他的头颅，而这些善耍无赖的麦柯亚人，就像山猫子一样，抱着自己的命不放。让他去吧——让他去吧！反正只有他一个人，既没枪，也没弓箭，离他的法国朋友还有许多英里呢；这会儿他已像一条没了毒牙的响尾蛇，暂时不会伤人了，再说我们得马上赶路，而且路程还很长呢。看，安卡斯，”他用特拉华语接着说，“你父亲已在剥头皮啦。咱们最好还是走过去察看一下那几个躺着的流氓吧，说不定又有一个家伙会突然跳起来，像只伤了翅膀的鸟，尖叫着逃进丛林里去。”
诚实却又毫不宽容的侦察员一边说，一边绕着死者转了一圈，对着每个死者那毫无知觉的胸膛用长刀又搠了一刀，他那冷漠无情的样子，好像是在屠宰那些害人的野兽。其实那个老莫希干人早已先他一步把标志胜利的头皮从那些毫无抵抗的头颅上剥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