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舫之上，丝竹悦耳，柳如是一袭白衣，身姿绰约地端坐在影壁前，皎洁的脸上露着淡淡的笑容，美得让人窒息，十指如蝶般在琴弦上翩然起舞，串串动人的音符琴曲似一泓清凉的湖水，听在耳中，沁入心脾，焦躁、功利的心灵，也会在这里得到片刻休憩。
花厅不大，沿着舱壁摆放的两排几案上，都有一只天青色花纹的瓷钵，亭亭水仙擎着鹅黄色小花，散发出淡淡清香。
袁文听着琴音，目光淡淡扫过花厅，大名鼎鼎的陈子龙卧子、云间孝廉夏允彝彝仲、以及“海水尽作悲凉声”的徐孚远阁公、宋存楠尚木、李待问存我、李雯李舒章，还有彭宾彭穆如……柳如是限定的八个名额，除了袁文，几乎都被几社的人给占了。
待到柳如是弹奏结束，众人都沉吟了一会，才由座中年纪最长的夏允彝开口赞道：“如是姑娘这曲《潇湘水月》，端的是妙，小女怕是远远不及。”
“彝仲兄谦虚了，淑吉的才华，便是我等也要感佩，”陈子龙朗声笑道，目光灼灼：“不过，如是姑娘这曲子，也堪称国手，足以让我等三月不知肉味矣。”
“乐如水，音如月，弦上生烟，指尖含情，此曲只应天上有，我等幸甚、幸甚！”李雯摇着折扇，一脸陶醉的模样。
袁文微微笑着，几社诸人果然才华横溢，便是阿谀起来也不同凡响，从几人的言语中可以看出，夏允彝相对实在，陈子龙略显大气，李雯纤秀华丽，李侍问直露豪放，宋存楠风liu倜傥，徐孚远慷慨悲凉，彭宾浅薄浮躁，可谓各具性格。
柳如是端坐在琴台后，娇俏的脸上带着微笑，坦然享受着各种赞语，流水似的目光，渐渐转到袁文身上。
袁文这才发现，大家都说过话，就剩自己，难道还非说不可？袁文看了看柳如是，看了看陈子龙等人，微微笑道：“我想说的，诸位已然全说了，到了此时，方才觉得自己的浅薄。”
众人轻轻笑了笑，彭宾不屑地嗤笑道：“如是姑娘这么美好的琴声，你便品不出一点心得吗？”
袁文淡淡扫了彭宾一眼，疑惑此人是如何混入几社，还是几社六子之一，人品才气似乎都很一般。
放下手中的茶盏，袁文轻轻道：“我曾忘情于《高山流水》的高洁出尘，曾折服于《广陵散》的慷慨激昂，流连于《渔樵问答》的悠然自得，今日方知自己是多么浅薄。”
众人顿时笑了，听出这貌似委婉的赞语，简直是赤裸裸的阿谀，彭宾却愣了愣：“你听过广陵散？”
“不曾，”袁文笑了笑：“我有一个梦，能有一种工具，可以像印刷记录文字一样，可以记录声音。”
“那样的话，如是姑娘的琴音，便能为天下人听到，这世间，想必再无一个坏人，也再无纷争。”
“哪有你说的那样，”柳如是忍不住轻笑出声，这样的称赞，却比刚才那些听了很多次的话有意思多了，她不是喜欢阿谀的人，这弹琴品琴却是淡淡看了彭宾一眼：“你们刚听了琴曲，便在这里争起了风头。”
想不到柳如是说得这样直接，彭宾粉面微红，讷讷地退了下去。袁文也笑了笑，没有再说话，这样的场合，到底还是不太适应。
“这位便是存楠的本家兄弟，宋辕文宋公子吧，”夏允彝见气氛有些尴尬，开口笑道：“近日时常听人说起，果然是年少有为。”
袁文起身拱了拱手，不知要如何称呼夏允彝，夏与宋存楠、陈子龙等人平辈论交，他的女儿夏淑吉与宋鸣玉却以姐妹相称，只好道：“在下对彝仲先生，对诸位几社同仁，早就仰慕得很，《几社壬申合集》一出，诸位更成了我辈读书人的榜样。”
“壬申集是几社同仁的文章精华，能有如今气象，不过是趁势而为，”夏允彝笑了笑：“倒是辕文的《起点》，面貌颇新，其中多有发人思考之处，殊为难得。”
“月刊，每月一刊，”陈子龙合上手中折扇，在掌心敲了两下：“好想法，好气魄。”
“只是用了活字，可惜了，可惜了！”彭宾感慨道，颇有些嘲讽的意思。
柳如是画舫上的文会，本就是边赏雪景，边论文章，柳如是赞许地看了袁文一眼，不理彭宾，转头看向陈子龙：“几社的文集，可是也打算办成月刊？”
《起点》的期刊模式，让刚刚闯出名头的几社才子们很是心动，也想每月出一册文集，必然名动天下。
陈子龙肯定地点了点头：“辕文出得，几社自然不甘人后，不过，这事还得穆如。”
见柳如是向自己这边看过来，彭宾得意地挺了挺身子，呵呵笑道：“当然要办，而且还要雕版的，名字我都想好了，便叫《几社会义》。”
袁文点了点头：“不瞒各位，在下也曾打算出一册文学月刊。”
袁文看过《几社壬申合集》，对这个时代的八股文也有了重新的认识。
制艺文章，八股不过是形式，内容不仅涉及历史、哲学、文学，也包括为政之道、经济、民生，比之后代公务员考试的策论，更有深度。
比如在壬申合集中，收录了李雯的《朋党论》、《江南士族论》，徐孚远的《慎刑论》，夏允彝的《宦官列传论》，另外还有“礼论”、“诗论”、“书论”、“易论”、“春秋论”，“中州灾异对”，“旱灾对”等文章。
这些文章，对一些重要政治问题、思想观点、热点事件进行论述，有理论思想，也有具体措施，论其大胆和深刻，丝毫不亚于后世的政论性文章。
对袁文来说，要办报纸，暂时还不现实，因为官方邸报是限制流通的，但八股文集的出版发行却不受任何限制，反而很受欢迎。
只要不是大张旗鼓地攻击孔圣人，反对封建皇权，袁文觉得在这个时代，办一份政论性的期刊，或许并不是问题，这本就是《几社壬申合集》这样的八股文选中常见的。
这样的一本期刊，或许可以叫做“八股论政”，如果要隐晦些，便叫《云间文学》，以文学的皮，行思想之实，也算是历史传统。
————————————
PS：被数据打击得全无感觉，昨日又回来晚了，怎么都写出来，周末事情多，先更新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