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范启宋是宋辕文在府学的同学,也是今年早些时候院试中榜,考上的生员,按照这时的说法,算是同年。
两人平素交往并不多,只因范启宋除了读书,还喜好话本、戏曲,宋辕文却喜欢诗词,趣味不同。
如今袁文出了话本集,还要出期刊,范启宋自然很惊讶,为人也活络,连忙上前打招呼:“辕文,听说那本《起点》,是你印的?书中的故事,都是你写的?”
袁文点了点头,和众人见礼,其他人就更不认识了,不过大家都很热情,纷纷称赞《起点小说》的故事精彩。
看到他身旁的董小宛,目光便有些异样,笑着夸赞了几声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来,和范启宋一起的,多数是些喜好话本的。
好笑的是,在这些人当中,还有范启宋的父亲,同样是生员的范昶,反而是表现最热情的,极力邀请袁文去附近的清荷居茶楼坐一坐。
袁文也想多结交些朋友,特别是这些同道中人,看了看天色尚早,也就点头同意。
清荷居茶楼临水而建,前行不远便是,范昶是这里的熟客,进去后很快找了个空闲的包厢,一边对着湖水,一边可以看到大堂。
“清荷居有三绝,首先是这里的茶,茶叶是上好的雨前龙井,用天马山清泉冲泡,是为一绝;其次是这里景色,临窗而望,白龙潭、松江三泖、云间九峰尽收眼底,可谓美不胜收,”范昶请大家坐下,一边介绍清荷居茶楼的特色。
“还有一绝,便是这里的说书,浦东的钱二癞子虽不如莫后光那般有名,水准却是不错的。”
说话间,点好的茶水和吃食已经端了上来,众人一边饮茶,一边说笑,还是围绕这《起点》这卷话本集,询问袁文哪里来的故事。
“也就是瞎编,”袁文接过小宛递过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诸位既然是此中同好,若有什么作品,欢迎投给九龠楼,只要被选中,便可以各位的名字发表,并有相应的稿酬。”
范昶等人喜欢话本,这方面多少有些了解,皆笑道:“投稿倒是可以,稿酬便算了,署名更是不行。”
“什么都不要?”袁文有些惊讶,这里是江南啊,难道江南人也都是活雷锋?
“辕文,你是读书人,也当知道我等喜欢这个,不过是爱好而已,这名可出不得,也不在乎什么稿酬,”范昶道。
袁文站在范昶等人的立场上想了想,这才明白他们不要署名,是因为大家都是功名场上的人,写话本这个名声可不好,只有那些落魄书生才会去做。
若是因为话本出名,不仅没有好处,反而会因为这个名声,在各级科举考试的考官心目中,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岂非是说,在下科举的前程,恐怕不太乐观?”袁文惊讶地问道,那么当初自己印书,施孺人没有反对,难道是她不了解这样的情况?
“辕文你是自己印书,这是不同的,”范昶解释道。
袁文对科举本来就没抱什么想法,闻言笑了笑:“既然大家都不想出名,那可以用笔名。”
“笔名?”范昶等人听了眼前一亮,抚掌笑道:“果然是好办法。”
“我有一则故事,不知辕文敢不敢印,”范昶突然放下了茶杯,看着袁文道。
袁文抬起头,好奇地问道:“先说说看。”
“我只是有个想法,”范昶沉吟着道:“和我们今天遇到的事情有关。”
原来,范昶等人今日也和袁文一样,是要踏雪赏景,几个想好的朋友约好,却只有县城外陆家庄的生员陆兆芳托病推辞。
“兆芳与我多年好友,听说他病了,自然要去探望,兆芳却是不允。”
遇到这种情况,范昶等人都觉得有些奇怪,哪有生病却拒绝好友上门探望的,其中肯定有问题。
范昶等人便寻找陆兆芳的邻居询问,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原来,陆兆芳家有个侍女绿云,本来说好等她过了十四,便纳为小妾,不曾想却被董其昌的小儿子董祖常看上,要买过去。
董家在华亭向来跋扈,陆兆芳虽然只是个秀才,祖上也做过朝廷一品大员,一直看董家不顺眼,自然不能同意。
没想到这个董祖常却不肯罢休,带着几个豪奴闯进陆家,硬生生将绿云给抢走了。
陆兆芳悲愤交加,向府县递交了状子,却没有人理睬,这才称病在家,不愿出门丢脸。
“董家的人向来跋扈,董其昌更是糜烂,淫童女而采阴、封钉民房,捉锁男妇,无日无之,实在可恶,”范昶一巴掌拍在茶几上,青花瓷杯跳起,茶水洒得满桌都是。
范昶也顾不得擦拭,自顾自说道:“官府不理,也不能让姓董的好过,总要为兆芳出了这口恶气。”
“我就想着,要将这事写成话本,让大家都知道董家都是怎样的人,哦,名字也有了,就叫《黑白传》。”
范昶抬起手,重重地拍在旁边的窗台上,转头看着袁文:“这样的话本,九龠楼敢不敢印?”
袁文听得很惊讶,范昶口口声声的“董禽兽”,居然是董其昌,他只知道董其昌是个很出名的书画家,他的一幅作品,在后世能拍到几千万的价格,就是这样一位大师,在范昶的口中,居然成了“禽兽”!
还有范昶用话本揭露董其昌,搞黑对方的想法,也让袁文大为赞叹,这就是舆论啊,范昶居然懂得利用舆论。
只不过,袁文也不是愣头青,范昶的话还是让他有些顾虑,范昶说官府不接陆兆芳的状子,这说明董家和官府是有勾结的,董其昌做的官似乎也不小,要是将对方惹怒了,遭到报复事小,万一将九龠楼、将自己刚刚办起来的《起点小说》,还有将要做的《云间文学》给查抄了,那可就麻烦了。
一时间,袁文颇有些投鼠忌器,拿不定主意,脸色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