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
“您尽管放心好了。”桑丘说，“我保证会照着您的话去做的。我生性平和，从不想去管什么吵架呀，打架呀的事，我当然也不想去打人。不过，要是有哪个骑士先向我动手，那我就管不了那么多您所说的规则了。所有的规则，不管是上帝定下来的还是人定下来的，都容许自己在受到伤害时自卫。”
唐吉诃德说：“这我同意，不过，至于你要帮我去对付其他骑士这样的事，你就得克制自己的冲动，不能乱来。”
“我一定做到，”桑丘说，“我要像守安息日一样遵守这条规定，不然，您一辈子不信我好了。”
走着、走着，他们但见迎面来了两个圣贝尼多教会的修士。他们骑着两头骡子，看去就像骑着两匹单峰骆驼一样，因为那两头骡子只是比骆驼稍为矮了点。那两人坐在上面，高高在上，一副庄严稳重的派头。他们戴着乘骑面具、眼镜以便防尘，还打着伞遮阳。他们后面是一辆马车，还有四五个人骑马，再有两个骡夫步行。车上坐的是比斯开地方的一位贵夫人，她要到塞维利亚去同丈夫会见；丈夫新得一个很体面的官职，正在那里等待上船赴任。那两个修士虽然和她同路，但却不是一伙。唐吉诃德一见他们，便对自己的侍从说：
“要是我没上当的话，这次碰上的会是一次前所未有的绝妙奇遇。毫无疑问，那两个朝我们过来的黑乎乎的东西一定是魔法师，他们用暴力要劫走车里的那位公主。阻止这样一种伤天害理的滔天罪行是我的职责。”
桑丘说：“我担心这次的结果会比风车的事更糟。先生，您看，他们是圣贝尼多男修道院的。那辆马车准是某个没坐在里面的过往客人的。我看，这一次您还是小心为妙，别让魔鬼把你迷住了。”
“我同你说过了，桑丘，”唐吉诃德说，“对冒险这类事，你一窍不通。我说的才对。你马上就可以看到的。”
说着，他用踢马刺催马，迎着两位就要从身旁经过的修士当路站定，等到彼此能听见对方的话时，便高声而傲慢地喊道：
“你们这些地狱里的妖魔鬼怪，快把车上你们抢来的几位贵公主留下!不然，叫你们马上丧命。对你们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这是最好的惩罚。”
那两个修士带住骡子，对唐吉诃德的那身打扮和那些话大感惊讶，大声回话：
“骑士先生，我们不是您说的那种人，我们是圣贝尼多教会的修士，我们赶路是因为有事要处理。那辆马车上是否有被劫的公主我们也一无所知。”
“你们的花言巧语骗不了我，”唐吉诃德说，“我对你们这批人够了解的了，你们这些背信弃义的卑鄙小人!”
说着，他等也不等对方答话，用马刺踢驽骍难得，手持长矛，怒气冲冲地向前头的那个修士直冲过去。要不是那修士精明，自己先滚下骡子，骑士要么会教他撞地而死，要么会让他严重受伤。另一个修士看到自己的伙伴遭殃，忙用后跟踢着那头长得过于肥大的骡子的胁腹，就像在同风赛跑一般，急急忙忙跑开了。
一见修士倒地，桑丘?潘沙轻捷地从驴背上跳了下来，朝着修士跑去，开始剥他的衣服。这时，两个侍候修士的骡夫向桑丘走了过来，质问他为什么要脱别人的衣服。桑丘告诉他们，他的主人唐吉诃德打了胜仗，这是战利品，他得战利品当然合理合法。两个骡夫不懂开玩笑，也不知道他说的打仗呀战利品呀是什么意思。那两人见唐吉诃德已经走远，正站在那辆马车旁聚精会神地与人说话，便向可怜的桑丘扑去，把他掀翻在地，拔去他下巴上的胡子，踩他的肚子，对他的身上各部位大打出手，然后撇下他，让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桑丘大气没有，小气不出，晕了过去，那个修士惊慌失措，面无人色，慌忙上骡，踢着骡子，尽快追赶他的同伴去了。那逃走的修士正在远处边等着同伴，边等着看这件事的结局。不过，他们不愿等下去了，事情还没结果便赶忙离开了。他们边走边在胸前画十字，仿佛魔鬼就在他们身后一般。
上文已经说过，唐吉诃德那时正一直在马车旁同那位夫人说着话。他说：
“美丽的夫人，您现在可以随意行动了。我用这强劲有力的臂膀已经把那些试图征服您的放肆而又骄傲自大的家伙打败了，让他们威风扫地。当您知道您的救星的名字时，请您不必惊慌。我叫唐吉诃德?台?曼查，是个冒险的游侠骑士。令我倾倒的心上人是无可匹敌的美人唐娜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我为您效了劳，但不祈求报答，我只希望您到托波索去见我的那位心上人，让她知道为了您的自由我所做的一切。”
那夫人的随车侍从中有一个认真地听着这席话，此人是比斯开人，他看到唐吉诃德不但拦住车辆，还要他们马上返回托波索，便冲到他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长矛。这个人西班牙语讲得糟，比斯开语更为糟糕，他这样对唐吉诃德说：“走吧!走吧你这骑士。见鬼去吧你。不然，凭着上帝创造我起誓，要是你不离开马车，我杀你肯定现在就像我是比斯开人一样。”
唐吉诃德很快就弄懂他所说的话，十分镇静地回答：“你不是骑士。你要是个骑士，这样目空一切，这样轻率鲁莽，我早就惩罚你了。你这个无足轻重的家伙。”
“什么?我不是绅士?”比斯开人说，“对上帝我发誓：你是撒谎。就如我是基督教徒一样。如果你丢掉长矛，拔出剑，我杀死你，像猫杀老鼠。我让你瞧是比斯开人。陆地上的绅士，海上绅士，绅士不是魔鬼。你撒谎，要是你说不。”
“我来试试看你够不够格。”唐吉诃德边说边丢掉长矛，拔出剑，抓着盾牌，朝那个比斯开人进攻，一心想将他杀死。
那比斯开人看他如此气势汹汹向他迫近来，本可以不去管骡子而轻轻松松从骡上下来，但他什么也顾不了，只有拔剑的功夫，又顺手从马车上抓了个垫子权当盾牌。马上，他们就如同死敌一般互相撕杀起来，站在一旁的人千方百计要阻止这场打斗，但是毫无半点作用。因为那个比斯开人口口声声说，要是谁不让他打下去，他就要把夫人及那些劝阻他的人统统杀掉。听他这么说，车上的那位夫人甚感害怕，便叫车夫把车赶远些，就在那边观看着这场恶战。这时，比斯开人伸手越过唐吉诃德的盾牌，在他的肩上用力一劈。要不是他的铠甲挡住，腰以上早就会被劈成两半了。骑士感到了那一剑的重量，大声喊：
“啊，主宰我灵魂的小姐、美人杜尔西内娅啊，在这场危险的战斗中，请来帮助您的武士吧。”
这些话一说完，他紧握剑，用盾牌护住自己，直向他的敌人冲去。所有这些，都发生在一刹那之间。唐吉诃德决意冒险一博，想一剑立见高低。
那比斯开人从唐吉诃德可怕的面部表情中看出对方的意图，决意勇敢地与对方相拚。但是骡子对他的靴刺毫不理会，他又没法控制它，况且这骡子天生就不是干这一行的料子，左右不听调摆，他只好不去举剑，用坐垫护住身子，准备抵挡住对方的攻击。唐吉诃德却高高举剑向他猛冲，下决心要把对手砍个粉碎。旁观的人又惊又怕，站在那里发抖，大家都不知道这恶狠狠的剑一砍下去会发生什么事，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车上那位太太和几个侍女一个劲地祈祷着，许愿着，祈求上帝解救她们，让她们自己及侍从能逃出这场威胁着她们的大灾难。
说到这里，我们只好痛惜这段历史突然中断。在这场恶斗胜负未决这一节骨眼上，作者就此打住了，推说什么对唐吉诃德了不起的功绩的记载他只找到这么多。当然，这部故事的第二个作者决不相信像这样的一部奇书会被人遗忘，也不相信曼查的有识之士会对他们的荣誉不理不睬，相信他们会将其业绩至少保留在密室里，或者保留在传记中，作为对他们的名骑士的一块纪念碑。因此，他并不灰心，还想找找这部趣史是怎么继续下去的。很高兴，终于找到了，下一章就会向读者告知此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