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海挂断了手机。
他觉得自己先前的想法很好笑，很幼稚。先前自己一直想努力留在英冠踢球，用自己的真本事淘金赚钱，但事实上这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根本不可能，经纪人把自己从遥远的中国带到英伦三岛，目的是赚钱，如果自己不能给他带来收益，自己的淘金生涯也就随之结束了。
经纪人为了赚钱，会想方设法挖掘自己的潜力，会用各种办法把自己的能力激发到极限，残酷的生存环境和激烈的竞争是经纪人手中的两只大棒，在这两只大棒的捶打下，自己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尚嫌不够，哪里还敢藏着掖着？如今豁出去了，一条道走到黑了，将来是不是冰火两重天，就由命运去决定好了。
肖雅看到秦大海神情忧郁，以为那件事有麻烦，“安吉小姐说什么？”
“她说事情搞定了。”秦大海把安吉的意思大概说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肖雅马上明白了这其中的诀窍。
这件事表明上看是俱乐部在和足总、狼队俱乐部交涉，但背后却是布朗先生、安吉小姐和他们所属的那家著名经纪人公司在运作，而且这件事的性质现在也完全变了。足总和两家俱乐部属于公事公办，最后只要两家俱乐部能私下谈妥利益上的事，足总也乐得做个和事佬，但公司和布朗先生却利用这件事大肆炒作，没有花费一个英镑就把中国坦克宣传出去了。将来中国坦克出了成绩，有了技术，身价马上就上来了，俱乐部和经纪人都能从中获益，这种一举多得的事谁不愿意做？
但目前这起事件对中国坦克有负面影响，为了把这个影响消除，也为了将来能从中国坦克身上获取最大利益，布莱顿俱乐部和经纪人都要和狼队妥协，也就是要花钱把这事了了。狼队的算盘打得很精，事情无论怎么发展他都不会吃亏，而且对方也不会吃亏，最后的结局是皆大欢喜。那名受伤的队员因此得到了一大笔补偿，而秦大海的名气出来了，他的精湛球技也在一个合适的时刻得到了恰如其分的施展，这可以帮助他以更快的速度进入顶级联赛踢球，获得更大的收益。
秦大海感觉很不好，有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无奈和挫折感，这种对现实的无力严重打击信心，虽然安吉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自己只要把球踢好，其他事不用操心，但说实话，自己被人控制，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看不清现实和未来，那种感觉很沮丧。自己有时候扪心自问，我信任安吉吗？安吉值得托付吗？自己目前的确需要安吉的帮助，必需低头做人，唯命是从，但将来呢？将来自己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吗？我把球踢好了，心愿达成了，距离自我是不是也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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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雅以为秦大海累了。发生了这种事，一般人都身心俱疲，再加上激烈的比赛，怎么会不累？
肖雅到厨房去准备晚餐。过去这种事秦大海都抢着去做，但今天他实在没有心情。肖雅身体恢复的很好，只是还需要巩固治疗，没有大碍了，所以秦大海也随她了。
晚餐很简单。秦大海以填饱肚子为出发点，吃了不少。肖雅很高兴，夸奖秦大海的适应能力很强，接着劝秦大海把心怀放开，不要总是被那件事所纠缠，“球队赢了球，你也进了球，你应该高兴，而不应该这样无精打采。”
秦大海苦笑无语。如果你知道我的秘密，看到我正在不可抗拒地一步步陷入毁灭，你还有心情高兴吗？伤人也罢，进球也罢，其实都是因为自己无力掌控命运，只能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为了适应顺从命运的安排，不得不施展超出本身能力之外的超力量，这是不公平的，对自己对这个世界来说都是一种欺骗。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拒绝俱乐部高层的建议，进入一线队？”肖雅问道，“你不是特别想进一线队吗？”
“因为……”秦大海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隐瞒真象，“我知道自己的差距，暂时还是留在预备队好。”
“安吉小姐的意思？”肖雅追问道。
秦大海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肖雅看出秦大海有所顾忌，不再追问。
吃过晚餐后，肖雅煮了咖啡，悠闲享受。秦大海拿出一叠贺卡写祝词，这些贺卡是肖雅帮忙买的，很精致。
秦大海写好第一张，肖雅马上拿过去看了一眼，接着惊讶地望着秦大海问道：“你还记得自己的小学老师？”
“那是我小学五年级的班主任，语文老师。”秦大海说道，“她长得很漂亮，对人很和善。我小时候作文不错，她很喜欢我，在我的印象中，她是表扬我最多的老师。”
“其他老师呢？你只记得她一个？”
秦大海惭愧地笑笑，“我一年级在乡下小学念的。上学期是梁老师，他一个人既教我们语文，也教我们数学，他很厉害，脸上从没有笑容，我非常怕他，现在想起来还怕。我不知道他的名字，那所学校也不在了，听说他是民办老师，一直不能转正，现在不知道他还在不在教书。下学期是金老师教我们。他对我不错，让我做小组长。他后来不教书了。前几年我还见过他，听说他现在在镇上开小饭店。”
“到了城里呢？那些老师你都还记得？”
“进城后我上二年级，班主任是许老师，她家庭不宽裕，丈夫下岗后在街头修自行车，女儿有白血病，但她很坚韧，她紧皱的眉头和忧郁的眼晴至今还清晰地留在我的脑海里。”
肖雅似有所感，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许老师的名字，另外……”秦大海落寞苦笑，“每次想到她那双眼晴和所承担的重负，我就觉得很惭愧，做为她的学生，没有出息，不能帮她，我很难受，真的很难受，所以我不想写，等到有一天，假如我有能力帮她了，我会去找她，告诉她学生有出息了，可以帮她了。”
肖雅敬佩地望着秦大海，“如果我是这位老师，得知自己的学生有这样的心意，会感动的落泪。其实，她不需要你的帮助，只要有你这颗善良的心就足够了。”
“我想发财，发大财。”秦大海有些伤感，“有钱了，曾经梦想过的这些小小愿望都能实现。”
“这就是你踢球的动力？”肖雅笑着问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踢球？因为热爱足球？因为喜欢足球？拜托，我的思想境界还没那么高，我的现状让我还无法理解所谓的快乐足球，我要生存，要吃饭，在我温饱还解决不了的时候，我没有那份闲情雅致享受足球。”
肖雅抿嘴轻笑，低声骂道：“庸俗。”
“明天我要训练，然后要到外地比赛，没有时间寄出去。”秦大海指指贺卡，“你能帮我一下吗？”
“当然可以了。”肖雅笑道，“你让我很羞愧。我到国外很多年了，竟然从没有想过要给老师寄贺卡。”
“这是我的愿望。”秦大海说道，“我高中时候的班主任在元旦的时候收到了许多贺卡，他说我不喜欢你们这么做，现在你们用的是父母的钱，有些同学其实并不想送给老师贺卡，不过是因为大家都送，没办法虚应一下，老师希望你们出了学校后在社会上做个成功的人，知道老师教给你们的知识有作用，当某一天想起老师的时候再寄给老师一张贺卡，老师就心满意足了。这句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即使出校门后做个卖拉面的，我也要给老师们寄张贺卡，感谢他们的教育之恩。”
“你有许多让人惊奇的地方，”肖雅颇有感触地说道，“和你相处的时间越长，越觉得我当初看错了你，你有很多优点，是一个好人。”
秦大海失声而笑，“你对我的评价就这样简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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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说笑了一会儿，秦大海看看八点多了，要送肖雅回医院。
下了楼，秦大海要坐出租车，肖雅非要乘公车。秦大海知道自己争不过肖雅，马上找了个理由，“安吉叫我不要在公共场合露面，免得被记者盯上了。”这个理由很充足，肖雅不再坚持坐公车。
到了医院，在大厅迎面撞上了急诊室的那位男护士。三人亲热地打着招呼。男护士对预备队能够战胜狼队和巡游者队很激动，唯一遗憾的是，这不是一线队的战绩，不过想到过去布菜顿队曾被他们蹂躏得很惨，这也算大大出了一口恶气。
“中国坦克，你非常了不起，是布莱顿的英雄。”男护士兴奋地挥动着手臂，“无耻的狼队输了球，丢了脸，竟然用卑鄙的手段诬陷你，你是无辜的，我们的眼晴都是雪亮的，我们会坚决支持你。”
秦大海急忙表示感谢。
“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吗？”男护士从口袋里拿出笔，热切恳求道。
秦大海愣住了。签名？我有资格给人签名？他拿着笔，有些局促不安。肖雅冲着他微微一笑，眼露鼓励之色，然后用英语问那位男护士，“签在什么地方？”
“谢谢你……”男护士解开西服，指指白衬衫，在胸口位置划了一下，“签在这里，中国坦克。”秦大海照他的要求写了两个单词。
男护士连声道谢，高高兴兴地走了。
“现在你有什么感觉？”肖雅问道。
“感觉？”秦大海摇摇头，“没什么感觉，签名又不会发财，我不兴奋，也不激动。”
肖雅掩嘴娇笑，“我不是问你签名的感觉，而是问你写下ChinaTank时，心里有什么想法。”
“想法？”秦大海忽然觉得这两个单词份量太重，心里有一股沉甸甸的感觉。
“中国，坦克。”肖雅慢慢地说道，“或者像有些媒体所称呼的中国秦，在坦克的前名和你姓氏的前面加上中国，这意味着什么？”
“你说的没错。”秦大海的神情变得严肃了，“在这个地方我不是一个人，我的背后有祖国，我的一言一行也不是仅仅代表我一个人，还关系到我的祖国。”秦大海转头望向肖雅，“我刚刚来的时候，你不止一次对我说过这样的话，现在我懂了，谢谢你。”
“所以……”肖雅停下脚步，举起小拳头在秦大海眼前晃了晃，“你一定要胜诉。你没有踢他，录像上清清楚楚，狼队在诬陷你，英足总的态度也有明显的偏袒，如果让他们阴谋得逞，中国人和中国足球的形象会受到损害。”
秦大海背心一凉，头皮阵阵发麻。他想到的是更严重的后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秘密，也没有天衣无缝的骗局，假如自己赖以进球的秘密被揭穿，受惩罚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更多的无辜会将受到牵连和伤害。
这次事件狼队敢于向足总提出控诉是有原因的，那名球员的伤势就是证据，真正的内行都知道这里肯定有秘密，秦大海肯定使用了什么暴力手段，只不过手段比较隐蔽而己。布莱顿俱乐部和经纪人公司之所以愿意和狼队私下磋商，也是害怕足总来真的，假如独立调查机构全面介入，事情有可能失控，那时大家都是输家，谁都无法获利了。
“你没有信心？”肖雅见他面露惧色，急忙问道。
“安吉姐姐会有办法，她叫我们不要操心，那我们就不要管了。”
“你要有个底线。”肖雅说道，“你不能没有一点意见，任由经纪人摆布。安吉是英国人，她看重的是利益，必要的时候为了保住利益她不会考虑中国形象。”
“什么意思？”秦大海急忙问道，“你能说清楚一点吗？”
“我想了很久，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俱乐部之间达成默契，狼队不会向你道歉，也就是说你要承担用不正当手段甚至是用暴力手段恶意伤人的嫌疑，这种嫌疑对你来说没有什么损害，因为时间会淡化它，但对中国来说却是一种损害，无法淡化。多少年后，人们可能不记得你秦大海，但知道中国，比如多年前国奥队和巡游者队在比赛中大打出手，在奥运会比褰中一脚揣中比利时队员的要害……这些事件的当事人大家都忘了，但谁都忘不了是中国球队犯下的错误。”
秦大海霍然醒悟。肖雅考虑的很周全，但自己现在就是砧板上的肉，哪有资格和纪纪人，和俱乐部讨价还价？而且这件事自己心里有鬼，也很难理直气壮地面对他们的质询。
“我会和安吉姐姐好好谈谈，希望她能理解我，接受我的提议。”
“你要坚持，绝不松口。”肖雅说道，“你不是他们的挣钱工具，你是一个人，一个有祖国有尊严的战士，你要悍卫自己的荣誉。”
“好，好……”秦大海热血上涌，凌空一拳砸出去，“我要和他们战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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