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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如何让我遇见你

如何让我遇见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候。

春墨永远记得天启二十九年的那个春天,那是个柳絮飞扬的季节,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光影斑驳,有一位英俊的少年在群花丛中对着躲在树后的她微微一笑。那一笑,晃若一生。

春墨那一年才刚刚十四岁,豆蔻梢头二月初,一个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纯真年华。那时候,春墨也还没有春墨这个名字,她姓路,小字珍儿。

天启年间的最后一次选秀,就在那年的春天浓墨厚彩的拉开了序幕,春墨也被父亲递上了名额,一乘小轿由皇宫北面的顺仪门抬进了宫院深深的后廷。

春墨坐在轿子里,偷偷掀开轿帘一角,看着高高的宫门慢慢远去,眼前一片繁华,宫庭楼阁交错,雕楼画栋繁复。这一切在十四岁的春墨眼里是那样的遥远与惊艳,像一个仙境,更像她十四岁那年的梦,梦里有个英俊的少年会在繁花丛中对她微笑。

可惜梦想总是那样的遥远,而华丽的后宫也只是个金丝笼子,里面只有着这世上最险恶的阴暗。

春墨在蕴秀宫的那株高高的梧桐树下,见到了她的春闺梦里人,豆蔻年华,一见钟情,她曾以为这就会是她的一生,可惜,只是第二天,她的梦就碎了。她的一生就停在了这里,仿佛一夜之间结束了这一世,她开始了另一场人生,成熟、稳重、睿智、隐忍,昔日的豆蔻少女,在那年春天的梧桐树下,永远的消失了。

天启二十九年,爆发了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夺嫡之乱,天启帝盛怒之下,处死了两个皇子,圈禁了另外三个。后宫中风头最盛的皇贵妃被赐了白绫,还有几位妃嫔进了冷宫,而朝廷上更是一片血雨腥风,很多人死去了,很多人家破人亡。春墨的父亲只是个小小的五品大理寺寺臣,却不知怎么被牵扯了进去。

春墨只记得那天早上,门外来了几个执事的宫女太监,口中宣称皇上的旨意,短短几句话后,春墨还没反映过来,就在众人的冷面冷眼之下,带着一个匆忙收拾好的小包裹离开蕴秀宫的厢房,成了后宫里最低贱的一个宫奴。

很久很久以后春墨才慢慢明白了这一切,她的父亲兄长都已经死去了,家里的女眷也被流放到了边陲之地,本来她的命运也会是这样的,只是人生总会有意外。

原来天启帝听近侍说了她的情况后,才知道,秀女里还有这样的一位“官犯家眷”,然而那时春墨已经通过了第一轮的筛选,勉强也算得上是“皇家内眷”了。天启帝皱了皱眉,本要说遣出宫去算了的,那时旁边正坐着温顺的淑妃,她是这次夺嫡之乱后宫中最大的受益者,为了展现她的“慈悲心肠”,就为春墨说了几句情,大意是春墨到底也是进了皇家宫门的人,遣出去也不好看,最近诸事不顺,多有杀伐,就给个恩典,留在宫里,贬作宫奴吧,也让天下人看看皇恩浩荡。

春墨的命运就这样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转折,随之而来的三年宫奴生涯是春墨的不幸却也是大幸,她真正的成长了。

那三年里,春墨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悄悄的听其他的宫女太监们偶尔议论一些是非。慢慢的她知道了,那个少年是个皇子,从小身体就不好,母妃也很早去世了,天启帝并不喜欢他,她刚做宫奴不久,少年就在举行了一场很普通的束发礼之后被安排出宫了。

又过了一年,少年有了一位王妃,来自世族李家,她听说他们夫妻和顺,相敬如宾。春墨对自己说,要学会忘记,只是梦里,花丛中的那个少年笑颜依旧,醒来后,泪流满面。

春墨做宫奴的时候,做的都是很肮脏繁重的工作,荆钗布裙,一辈子也不会见到任何贵人的面,她很早就明白,她的缘分在那年春天早已结束。

然而世事总有很多的异数,繁华的后宫中也还有一处萧条所在,就是位于皇宫西角边的冷宫,有很多被安排过去的宫女不愿意,就会收买一些管事的,替上了宫奴的名字。做了三年的苦役后,春墨在后宫中历经秀女、宫奴,又有了第三个身份,成为一个普通的宫女,终日待在无人问津的冷宫里,这一待就又是三年。

如果说三年的宫奴生活是劳其筋骨的话,那冷宫里的三年就是恸其心智。偌大的冷宫里有疯子,有傻子,还有智者,春墨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了影响她一生的瑶妃娘娘夏采文。

这位瑶妃有着非常传奇的一生,从一位寄人篱下的孤女,短短几年,声名鹊起,成为闻名天下的第一才女。天启帝南巡的时候还慕名召见了她,据说当时的天启帝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不顾众人反对,执意带她回宫封为瑶嫔,半年后又晋封为瑶妃,一时间圣宠无双,天下皆知。

后宫中诸多怨言,可还没待任何人下手,这位像风一样飞入后宫传奇女子又悄无声息的藏匿了踪影。没有人知道因为什么,瑶妃就进了冷宫,好像前一天还在花海中穿行而过,第二天就失去了芳踪,天启帝对任何一个再提起瑶妃的人都会雷霆震怒,渐渐的也就没有人再提起了,而冷宫中的瑶妃就这样慢慢的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里。

瑶妃在这冷宫里一待就是十五年,所有的青春岁月慢慢的流逝了,鬓角添了白发,岁月换了新颜,唯有眼底的睿智更显岁月的风情。

春墨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了这位传奇女子,因为妃子的封号未夺,她在冷宫里的生活还算可以,管事的虽然克扣了很多,但还算是衣食无忧,温饱有余,只要不经常生病,她的日子其实还算安稳。

春墨就这样跟在她的身边,一起生活了三年,这三年里春墨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她的整个前半生还要多。

春墨印象里最深的就是最后一年春天的那个午后,瑶妃坐在一株冬青树下,微微笑着对她说道:“小丫头,你知道吗,人生很多时候只是一场遇见,最美好的时候可以遇见爱情,患难的时候可以遇见恩情,而一个女人的一生应该有一场属于自己的遇见,才会完美。”

春墨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个春天,那一场遇见,明明是最美好的时候,可惜爱情还没来的及到来就又随风而去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往事了,冷宫的生活虽然清苦,却是她一生中最自在的时候,心灵上的自在。那一晚,少年的身影在她的梦里异常的清晰。

冷宫里虽然安静萧索,却也断绝了外面的消息,她不知道这一生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只是即使再见,她也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躲在树后偷看的纯真女孩了,而少年也早已失去了年轻的笑容。

就在那一年春末,瑶妃微笑着结束了她的一生。春墨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天启帝,虽然曾做过他的秀女,却真是第一次看见天颜,这个只手改变她的命运的帝王,原来也只是个垂暮老人,他在瑶妃的床前默默站了良久,又静静的离开了。春墨有时候会想,像瑶妃这样的女子,一定有一个非常美丽的故事,也许她的梦里也有一场美丽的遇见。

春墨的第四个身份是李嫔娘娘身边的八品女御,那时候她才知道,梦里的少年已是当朝的太子,半年前搬进了皇宫的东宫里,明明咫尺,却已天涯。

春墨静静的看着,看着少年的病情依旧反复,看着少年“才智平庸”“为人懦弱”,看着他最后一步步走向成功。

春墨二十三岁的时候,第二次见到了梦里的少年。在潜龙宫的御书房里,刚刚登基的祥瑞帝召见了她。

春墨低头跪在御书房的青石地板上,却像是一场迷茫的梦,祥瑞帝静静的坐在明黄色书桌后,偶尔传来低低咳嗽声。良久后一个低低的声音在春墨耳边想起,“从今天开始,你就在御书房里服侍吧,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的名字都是由主子们赐的,奴婢斗胆,也请陛下赐个名字。”春墨用尽一生的勇气才说完这句话,抬起头来看着那道明黄的身影,晃若隔世。

梦里的少年早已不记得她了,二十三岁的她与二十四岁祥瑞帝的人生早已错过,再相见,物是人非。

祥瑞帝微微蹙眉,看着桌上的一方砚台对她说:“百年如漆,一点如墨,你就叫墨儿吧,不过女孩子叫墨也不好,再加个春字,从今后你就叫作春墨吧。”

春墨仿佛那年的春天迎面而来,柳絮飞扬,豆蔻梢头,繁花中的少年,微微一笑,她的一生从此停驻。

从那天起,春墨忘记过往,开始了一个关于“春墨”的一生,只作他一人的“墨儿”,却为他谱写一个完美地“春墨”,一个让整个后宫侧目的五品女史,一个祥瑞帝最完美的臂膀,那三年里,所有人都记住了一个名字,春墨,那是她的第二生。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小的时候春墨曾以为这就是最无奈的悲哀。

于是,如何让我遇见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候,就成了春墨最羞涩的少女情怀。

春墨在最美丽的时候遇见了一位倾心的少年,可那一生却也永远的停在了那个春天。

九年后,再见面,美好的时光早已消逝,却才知,原来你我,从未相识。

原来人生,还有无奈,还有无法言语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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