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后的密函交给刘和不到半个时辰便化作灰烬,但他总感觉仿佛颈后悬着一把锋利的尖刀,阵阵寒意袭人。一面是危机四伏的洛阳,一面是存亡攸关的河内,刘和心神不宁,无法集中精神考虑明天的军务。正想闭上眼睛小憩,忽然脚步声打断他的情绪。
许攸缓缓进帐,环顾四周,然后近前停在他身边。
刘和睁目道:“子远,是否有什么紧急军情?”
“野王传来急报,张燕攻城猛烈,守军吃紧。获嘉这边必须速战速决。”
“再与管亥相持两天,恐怕野王失守,那我军是不得不战了。黄巾军有戏志才筹谋策划,他若不想战,我们只能强攻营寨。这些天繁琐的军务令我发愁,文若又不在身边,许多事情便要劳烦子远。”
许攸笑道:“主公不必担心,如今戏志才比我们还急。管亥派裴元绍下战书,就在帐外。”
刘和惊喜地起身笑道:“莫非敌军粮草匮乏?”
“敌军都是轻装出征,没有粮草补给,文若这招坚壁清野真是一针见血。管亥等军很久没寻觅到粮食,现在携带的几乎耗尽。想不与我军交战都难。”许攸打个哈哈。
刘和一挥手道:“快传裴元绍进帐。”
“奉我家将军之命,特来向刘郡守下战书。明天你我一决雌雄。”裴元绍递过战书。
刘和连看都不看一眼,扯过战书扔到地上,怒然回答道:“战便战!回去转告管亥,明日决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裴元绍刚退下,就有获嘉使者送来书信。满宠守军见刘和率领主力部队回师获嘉,军心振奋。“满将军要属下禀告郡朝,敌军斗志低落,正好联合城内守军一齐夹击敌人。”
“转告伯宁,明日获嘉守军分调一半兵力出城,与我方援兵共同消灭黄巾。”待刘和命令来使,太史慈风尘仆仆进来。
“韩将军的斥候来报,今夜敌军营帐更鼓不明,怕有什么异动。他会增加人手,严密监视。”
刘和原本轻松的脸再度紧张地望向许攸。许攸悄声说道:“主公不如集合兵马,今晚夜袭贼军。”
“我已答应管亥明日决战,今晚夜袭恐怕失信于人。”刘和手指地下的战书。
许攸拾起战书,粗略浏览一遍,就撕为两半:“兵不厌诈,与敌人作战讲什么‘信义’二字。趁裴元绍刚回营复命,我军先发制人杀它个措手不及。”
突然又有斥候慌慌张张进来道:“黄巾军派出小股部队出营巡哨,营内军士不知为何收拾物资兵器。”
许攸面色突变道:“不好,敌人想溜。”
“好一个金蝉脱壳,差点骗过我。”刘和迅速调兵遣将,全军追击。
戏志才派裴元绍送战书是假,全军连夜逃走是真。管亥先派小股部队出营开路,大部队秘密调动。幸亏我军识破,先以骑兵沿途骚扰,大队步兵随后追击。在获嘉城北三十里的平野遭遇。
一马平川的原野顿时化作修罗战场。管亥的黄巾军在撤退途中简单地列成方阵,与我方步兵隔阵对峙。在黄巾军方阵的正前方是我军的大队骑兵,左面是我军步兵阵,身后还有来自获嘉的守军。三面包围形成犄角之势。无论黄巾军攻击哪方,势必遭遇另两边的猛烈攻击。
“困兽犹斗,穷寇莫追。”主簿章旬建议刘和不要包围对方。
眺望着无边的漆黑,脸上掠过北风,刘和忽然想到当年陈仓之战,也是追寇,也是困斗。冷静,掩杀。那是陈仓灭王国的经典之作。这需要统帅的耐心与智慧,还有临机应变的指挥。
但一想起北海屠城之仇就血脉勃发,刘和愤愤地对全军高呼道:“今晚这一战挺到最后的就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月牙长戟高高竖起,他把全军将士的斗志提升到高潮。
“男人!”
“男人!”
我军上下无不挥舞兵刃,群情激昂。巨大的吼声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原野上空。敌人根本无法明白为什么对面的官军高呼男人。在这个漆黑的夜空,在这种归心似箭的时刻,他们擎着兵器,严阵以待。
敌人没有点起火把,我军也熄灭火光。呼声之后,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没有呼喊,没有嘶鸣,没有脚步声。整个原野只听见呼啸的风声。
隆隆的战鼓声猛然响起,淹没了平野的风声,仿佛滚滚雷声,平添了原野的肃杀。紧接着雷声过后是一片整齐如一的踏步声。气势磅礴,让夜空仿佛为之震动。漆黑下有种山摇地动的感觉。新任校尉的敦朴旺率领着收编的虎步营发动第一轮攻击。都说败军之将不可言勇,但各屯将官均认为应该由降兵打头阵当炮灰。他们觉得黑山军人心不定,万一前方失利,降卒忽然暴起发难,我军就全线崩溃。刘和也想考验黑山军的勇猛和忠诚,于是安排他们第一轮冲锋。
刘和并不认为在黑暗下先发制人的攻击便是失策。本来夜色就能增加人的恐惧心理,凭着那股踏步声的恢弘气势更可以令胆怯的人发抖。步兵阵前方是巨大的橹盾开路,盾阵移动缓慢,犹如一道厚重的城墙压缩原野的空间。我军步兵紧随其后,缓慢前进,填补虎步营前进时身后留下的空缺。尽管速度推进迟缓,气凝滞,但毋庸置疑这是一种十分沉稳的进攻方式。
“主公,黄巾军会如何行动?”许攸突然问全神贯注的刘和。临阵应变非他专长,而刘和也是一边揣摩,一边成长。
刘和没有回答。因为他实在不清楚对手,尤其是戏志才。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在他加入黄巾后,居然制造出冲车、楼车等重型装备?为什么在他加入后,黄巾军变得训练有素,整体实力提升?史书上的他只是个谋士,但回到三国后发现他很有军略。作为熟悉三国的现代人,刘和体现不出熟悉三国人物的优势。在战场上他还在依靠当年从皇甫嵩那里学到的东西。
弓弦声、弩机声、箭矢声盖过踏步声的锋芒。黄巾军在等待中用弓箭防守,这对箭矢的储备要求甚高。黑暗中这也是唯一能够有效阻止敌人进攻的办法。羽箭纷纷打在盾牌上,叮当作响。
忽然战鼓声熄灭,踏步声轰然而止。全军停止前进的步伐,虎步营前的橹盾已经进入对方射程。密集的箭雨阻止了我军的前进,他们不敢乱动。盾牌稍微排列不慎,队伍便会遭受很大损失。耳边都是呼啸的箭声,以及箭镞撞击盾牌的响声。黄巾的弩机制造不够精良,刚刚进入射程的弩箭无法穿透坚固的橹盾。
踏步声停止不久,箭矢声也渐渐平息。双方都知道对手距离自己不远,大家都很谨慎,谁也不敢乱动。我军压缩空间之后难有斩获。最考验人的时刻来临,刘和屏气息声关注着漆黑的战场。双方的军队如同蒸发一样鸦雀无声。战场上比拼的正是耐心和勇气。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对于刘和来说,或许等到黎明,战局会更加有利。
不知又过了多久。忽然间,原野的南方响起急促的弓箭声。接着有人高呼:“贼军来啦!贼军偷袭啦!”空中响起求救的号声。刘和迅速变色,目光转向那边。
那里应该列阵着守卫获嘉的军队,临阵指挥的是满宠。以他的谨慎,手下不会哗变或混乱。一旦求救,定然是遭遇敌人的突然袭击。戏志才啊,戏志才,原来你趁着夜色的寂静,悄然派兵偷袭我军的南面。刘和皱起眉头,一面调动后队兵马点亮火把绕个大圈,增援满宠。获嘉守军兵力不过千人,最是单薄,戏志才正是利用这点主动出击。
南面响起喊杀声。满宠一面指挥着弓弩手射击冲锋的贼人,一面重新布阵。“两支把长矛绑在一起!”他很机灵,于短暂混乱后,迅速调整战术。弓弩手的掩护下,长矛兵迅速绑扎矛身。一丈多的长矛构成一道锋利凌厉的矛阵,黑暗中戳得盾牌啪啦震响。橹盾欺近阵前,弓弩的威力渐渐减弱。忽然间,一队骑兵闯进守军阵营。这是一帮亡命的贼寇,拼着箭雨,从长矛防御薄弱的环节杀进来,顿时将获嘉守军阵型撕裂。获嘉守军一松散,正前方的大队贼兵同时杀到。满宠纵然指挥有度,此刻也难以挽回败局。他挥舞长剑与敌人死命搏斗,支撑他坚持苦战的是由远渐近的火龙。那是本方临时调动的援兵。“弟兄们,援兵将至。大家奋力杀敌。”满宠以身作则率先搏杀,获嘉守军都是出生入死活到现在的。将士们拼着血性,与黄巾军死死缠斗。刀斧交加,战士们与贼人抱着滚打。
就在这时,黄巾军大阵的右翼猛然一声惊天动地的轰响,仿佛泄洪的潮水从天而降。听见战马的嘶鸣,战士的惨叫。马蹄声铺天盖地弥漫在原野上空。已经是四更时分,刘和军骑兵严守在黄巾军正前方。究竟是哪里的骑兵杀到?刘和与身旁的许攸同时面露惊色。
铁蹄声在耳边呼啸,管亥骤闻奔马声始料未及。他抽出马刀,厉声喝止混乱的兵士。然而敌人的气势太盛,管亥只感觉身前的空气仿佛被压缩,右翼的士兵纷纷向中间倾倒。骑兵,大队的精锐骑兵。管亥的脸色顿时惨白,经验告诉他,来自右翼的骑兵不下千人,而且冲锋态势十分刚猛。
“顶住!杀!”周仓由中间抢在右翼,关西大汉那金属般的吼声呼唤着士兵顽强抵抗。右翼虽然被神鬼莫测的敌骑冲开,但中路拥挤的人群利用紧密的排列死死阻挡着对方突入的速度。三排橹盾架成厚墙,第一排橹盾外的黄巾军完全与大部队阻隔。他们微弱的抵抗很快平息在骑兵的马刀之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第一排橹盾由铁的黑色变成血的红色。这道红墙延缓了大队骑兵的冲锋。仅仅是几秒之后,一股强大的气流逼得盾牌手东倒西歪。骑兵的突入如暴风骤雨,仿佛剪刀撕开红纸,‘哗啦’一下就冲破盾牌的阻挡。前排盾牌手在马刀下痛苦的呻吟,所有人被铁蹄践踏,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周仓从马下跌倒,一个踉跄挤进第二排的盾后。他长吁口气,死里逃生,但是盾牌前的巨大撞击令他惊魂未定。他大喝一声,双手推动盾牌硬生生把对方的战马推得前蹄上扬。一道电光掠过,头盔被刀劈得粉碎,露出满脸暴张的胡虬。战马的冲击震得他口喷鲜血,慌忙由士兵扶下去,其他人匆忙补防。
“哪里来的骑兵?”管亥六神无主地望着戏志才。
戏志才也是一声长叹。他对敌骑的突袭根本没有预料到,他做梦也想不到刘和的河内哪里有如此数量庞大的骑兵。“事已至此,无力回天,将军逃吧!”这位高傲的士人极少使用这样的言语。在邺城刘虞和公孙瓒联合攻击下,他还能镇定自若劝管亥边打边撤。今晚,他那颗战斗的心已经濒临绝境,斗志全无。临机应变也在这丧失冷静的消极下荡然无存。
右翼的阻击还没成功,原野响起第二通急促的战鼓声。河内的军队眼见黄巾阵型散乱,从另外两个方向发动全力攻击。左翼的弓箭尽管射杀了数百汉军,但虎步营的士兵何等凶悍,他们冒着箭雨冲到跟前。
敦朴旺的铁锤劈开一面橹盾,埋伏在盾后的杜远老鼠般突然蹿出。锋利的刀刃刺入敦朴旺,他想抽出钢刀,竟是纹丝不动。敦朴旺张口大笑,原来刀刃滑过腋窝被紧紧夹在手臂间。铁锤一甩,又震掉一块橹盾。敦朴旺突然弃下铁锤,伸出钳口般的大手朝杜远面门拍去。杜远急忙挥手拦阻,却被敦朴旺捏住手指猛然用力,指骨断裂,疼得杜远哇哇怪叫。敦朴旺同时夺过刀,双手一把抱住杜远的脑袋,用力一拍,震得头骨碎响,面目全非。
虎步营士兵争先恐后冲入左翼,敦朴旺拾起铁锤一路挥舞,黄巾军左翼大乱。与此同时,我军等候在正前方的骑兵倾巢出动。太史慈马上连连射杀贼人,勇往无前。将士们同心协力冲出血路。趁着敌军混乱,如破竹之势卷入阵中。
天空不知不觉露出鱼肚白,视野越发明朗。极目望去,广阔无边的原野上宛如万马驰骋,大刀阔斧砍杀阵容涣散的黄巾士兵。这些奔突追杀的骑兵闻所未闻,他们不是河内的军队,但他们的盔甲分明是朝廷的官军打扮。这场夜战杀到天明。管亥近万黄巾士兵损失大半,撤退安营时不到四千人。
等待收拾战场的时候,太史慈微笑着跑到刘和面前,说道:“荀先生回来啦!”
“文若兄!”刘和一眼瞧见骑兵后队的荀彧,喜出望外。
荀彧行礼后向刘和介绍身旁的将军:“这位就是河内名将郝萌,上党突骑的都尉。”郝萌在河内也只小有名气,荀彧的介绍给足他极大面子。
刘和顺水推舟,说道:“我在河内常常听文若谈起将军,如雷贯耳。”
郝萌四十开外,还是三国里吕布的健将。他先在丁原手下任职,丁原一死,荀彧就说服他来投刘和。果然文若不负使命,竟请来他还拉来五千上党突骑。
郝萌大喜道:“我家主公不幸被贼人吕布杀害,闻皇叔大名,我率领这些突骑健儿前来投效。”
“我家郡守深明大义,郝将军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当今天子御赐的大汉皇叔。”荀彧与许攸交换眼色。
“董卓令吕布杀丁刺史,必会图谋将军您。不过有我家主公在,保准将军无忧。”许攸立刻接话。
刘和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有我刘和在,保管将军安全。”
郝萌立刻跪拜道:“从今天起,皇叔便是我郝萌的新主公。”他深信荀彧那番劝说辞,一听说刘和能保护他的安全,自然奉他为主。刘和暗喜道:好个荀文若,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替我挖来一位将领。
许攸建言道:“如今黄巾兵败如山,我军趁胜追击,活捉贼首。”
于是起兵追击,在清水南岸将黄巾余党团团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