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望着不远处沈州城淡青色的城墙，谢琅感受到的却并不是莫名的情怯，而是一股莫名的圭怒。
因为该来的人，他没有来……
“李昭”，谢琅招呼道。
“十三少”，李昭一提缰绳，他胯下的青鬃马碎步微跨，已是来到了谢琅的身边，而吕秀才和钱之江两人则知趣的留在了身后。
和前几天相比，这支小小的队伍由五人进一步削减到了四人，但原本笼罩在众人头上的压抑气息却因秀才的生机重现而消散了许多。
所以谢琅现在的心情才更加的糟糕——面对的形势才稍有起色，李沫这个家伙就给他玩了个失踪，偏偏选的还是他即将重返谢家的要紧时刻，这就难免让这几日来稍有些春风得意的谢琅火上心头。
“李沫那个王八蛋滚回来几天了？”，谢琅秀眉微蹙，“连我回城这种事都敢耽误，他又跑到哪个温柔乡里说丰年去了？”
“这事也真有些奇怪”，李昭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语气：“李沫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公子回沈州这种大事，他怎么说也该提前出城，来把家中的情势向公子知会一下的。”
“而且地点也没错”，李昭补充道。
“吕兄”，谢琅回头向秀才招呼道，语气不知不觉间已温和了许多：“你怎么看？”
“十三少……”，吕德林回道。
“十三郎！”，谢琅颇为嗔怪的横了吕德林一眼，“十三少这个说法还是等回到谢家在说给别人听吧，早就是自家人了，私底下讲着劳什子的客套作甚？”
吕德林脸上微微一热，这一个多月的舟车劳顿，眼前这位十三岁的俊俏少年也是憔悴了许多，但却在原本的清俊雅致之外又添上了三分娇弱，刚才一番微嗔薄怒，明眸秋波流转，更多了几分动人的颜色。即便吕德林清楚地知道他是个和自己一样男儿身，却也压不住有些脸红心热。
“虚情假意”，一旁的钱之江是决不会放过每一个贬损谢琅的机会的，但这番讥讽却也让吕德林适时地找回了心神。
“十三郎”，吕德林望着容色顷刻间便因自己称呼的变化而温和了许多的谢琅，继续道：“在下以为，此时不妨暂缓进城，只让李兄一人进城找个乞儿打听一下，说不定会有些意料之外的收获。”
谢琅与李昭对望了一眼，毫不以外的各自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明显的欣赏——关于李沫和沈州乞儿之间的渊源，李沫自己也只是在众人夜间在篝火旁百无聊赖之际随口提了那么一次，而秀才却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而且他明明已看出了谢琅对李沫突然不知所踪的担忧，却恰到好处的用一个“意料之外”，即提醒了谢琅李沫可能遭遇了某种不测，又把一切都轻轻的遮掩了过去——天知道李沫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还是真想谢琅骂得那样在某个想好的婊子床上睡过了头，以李昭对李沫的了解，这后一种可能也不是完全不会发生。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即尽到了对谢琅的下属之责又兼顾到了与李沫的同僚之谊，这份心思也当真算得上是玲珑剔透了。
“李昭”，谢琅先是向吕德林微微一笑，算是感谢，随即便转向了李昭。
“属下在”，李昭沉声回答。
“你即刻入城”，谢琅的声音中透着一种淡淡的温柔，“找一个和李沫相熟的乞儿，把事情打听清楚。”
“他最好是遇到了什么事”，谢琅微笑道，“在这沈州城中，除非他是作奸犯科，只要命还在，即便是天大的事由我也能把他保下来！但如果他真的是跑到哪个温柔乡里耽误了正事……”
清俊的少年秀眉一扬：“那老子就有办法让他后悔他爹妈为什么把他生下来！”
“是”，李昭躬身领命，随即转身打马向沈州城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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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两人在谢琅三岁那年相识以后，这十年来李昭几乎少有让谢琅失望的时候，而这一次自然也没有例外。
不过一壶茶的光景，这名冷峻青年的身影就已重新出现在了谢琅等三人的视线里，而他马上已经多了一个一身乞儿装束的少年。
“十三少，李沫还活着。”，李昭沉声道。
“不过”，向来冷峻寡言的青年声音中罕有的透出了一丝乖戾：“他好像已经离死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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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沫此时的样子的确很凄惨。
这名以轻功见长的谢府护卫此时正被人紧缚双腿倒吊在一棵树上，身上的蓝色长衫已经被抽得片片碎裂，和血肉模糊的躯体粘在了一起。
“我说，李沫”，一个黑红脸膛的大汉丢下手中染满了鲜血的藤条，轻轻蹲下来，附在被吊了太久已是脸色通红的李沫耳边小声说：“随便想了由头招了吧，何必受这皮肉之苦？”
“谢了，老万”，李沫艰难的在伤痕累累的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我知道除了那个姓涂的外，其他兄弟都是不得已才来揍我这块臭肉的。不过，那种出卖主子朋友的事，我姓李的就是死也做不出来。”
“好汉子！”，老万向李沫翘了翘大拇指，压低了声音道：“你稍等会，趁那姓涂的不在，我给你弄点水去。”
“老万，你和这个逃奴说什么呢？”，幽幽的声音在两人身后不远处响起，让老万竟直接打了个寒颤。
“呸，你个一脸短命相的玩意”，李沫突然一口啐在了老万的脸上：“就你这德性还想讹你沫爷的钱，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那德性，你沫爷是混了多少年的人，还能上你这个猪脑子的当？”
“老万，我看你老毛病又犯了”，涂才皱眉骂道，这位谢家七郎谢枞的心腹管家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圆长脸，浓眉，鼻梁甚高，五官看上去都颇为周正，只是那双三角眼显得微微有些破相。
“又把钱都输进去了不是？”，涂才继续骂着老万：“你想钱想疯了，连这种逃奴的钱都想贪？还不给我滚一边去？”
如遇大赦的老万闻言立刻闪到了一边，同时悄悄地向李沫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涂才走到李沫身前，躬身：“李沫，想好了么？男子汉大丈夫，做了的事就要任！你抛下十三少私逃回乡也就罢了，你小子竟然还敢纠集乞儿行窃，都偷到谢家来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做的这也算人事？”
“老涂！”，李沫一笑：“滚你娘的！老子不是逃奴，老子是十三少身边的正牌子护卫，老子还是他老人家的徒弟，你打，有种你就接着打爷，看十三少回来怎么收拾你个狗日的。”
“嘿哟，还是十三少的徒弟？”，涂才口中啧啧有声：“前日里刚来的消息，十三少回府的大队还没进东关省呢，你这个护卫怎么就先回来了？回来也就罢了，怎么连府里都不去，却跑到乞丐窝里了？而且还是个贼窝！”
涂才的三角眼中凶光一闪：“李沫，我再问一遍，这个背主私逃，聚众行窃的罪，你认还是不认？”
“我认”，李沫困难的一笑：“我认你涂才的老娘作小妾！”
“是么？那你岂不是我爹了？”，涂才不怒反笑：“爹，那您就慢慢瞅着，看儿子怎么好好孝顺您，带上来。”
看清了那被一众谢府家仆拖上来的人后，李沫神色剧变：“涂才！你有种冲我来，你抓他们做什么？”
“他们是你的从犯，怎么跑得掉？”，涂才看着那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乞儿，好整以暇的道：“咱谢家的规矩，抓到贼，先打折一条腿再说，李沫，你说我是打断他们的左腿好呢，还是右腿好呢？”
“你……”，李沫张口欲骂，却被涂才一藤条生生的打了回去。
“来人，先把那个小兔崽子给我拖出来！”，涂才指着几个乞儿中年纪最小的那一个，大声喝道。
“等等”，一个声音突然在聚成一团的谢府家仆身后响起，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李沫心下一宽，竟自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