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婚事到底急了些,百里瑾虽为大皇子,可一直都没有搬出宫去开牙建府,现在立刻要成婚也来不及现去建个府院,皇上倒是给他在宫外选了个地方,可是也只得来年再建罢,今年成婚仍在宫中并不移出去。
只不过操办这场婚事的人,大概没有几个是痛快的。
皇后不喜欢焱家人,其实何止是不喜欢,简直就是痛恨。她跟百里瑾说了她的不痛快,希望自己的亲生儿子能够跟自己一条心。可是百里瑾淡淡的,告诉她,去年运筹帷幄用反间计除掉大昱国大将军的人就是这个焱攸;大昱国计划攻打黎城时,第一个得到消息,并且调动大将军的兵马在黎城布防的人也是这个焱攸;还有最近跟北疆蛮族打仗,大将军之所以能够取得胜利,是因为焱攸暗杀了蛮族的可汗。
她不说话了,她有些不相信,可是又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不会说谎的。她又生出新的烦恼,“既是这样的能人,她若肯帮你夺得皇位也便罢了。可是,她又怎么会舍了本家,来帮助你呢?我看她就是焱家用来杀你的毒蛇。”她心里对这个儿媳妇千般厌恶,可是她拧不过皇上,甚至根本就不敢去跟皇上说她不想要这个儿媳妇。她私心里深恨权势熏天贪婪成性的焱妃,又埋怨那个皇上,也恨自己的儿子——如果这个孩子不是因为私自出宫在大火里烧坏了脸,他才应该是皇位的继承人,他太让她失望,他毁了她的一切。唉,这么些年她就这么在深宫之中煎熬着,在这样或者那样的事里被推搡着,她都不知道最该恨哪一个了,现在却无故又添一个叫她痛恨的焱家人。
大婚当天的焱府里,天还没亮的时候,焱攸已经起来了。宛月在哭,她不知道别的,只知道焱攸要嫁的人并不是焱家这边的人,她还知道新姑爷是个青面獠牙钟馗一样长相的人,焱攸定是要受委屈了。焱攸却反而劝她,
“天下的女子那么多,能嫁得称心如意的有几个呢?”一句话又碰了宛月的心事,她想到自己跟着焱攸陪嫁进宫,必定再没有见莫远的机会了,思及此节,免不了哭得更伤心。
焱攸笑着瞧她,“别哭了,你可要好好在这里给我看家。”
“什么?”宛月愣住了,把莫远的事又丢开了,“你怎么能不带我去呢?”
“皇后说我只能带一个陪嫁丫头,我想要带飞鸟去。你也知道,飞鸟是我从北边带回来的,我不能把她放在一边不管。再有,莫远这人我看着也好,过些日子,我就做主把你嫁给他如何?我才说了,天下女子虽多,可没几个能嫁得称心如意的,我已经不如意了,就非要叫你如意不可。”
宛月呆呆地看这焱攸,听见焱攸要把她指给莫远,她惊喜得忘了旁的事,可是很快就回过神儿来,想到了焱攸,自己的那点惊喜立刻变成了痛苦,“我……我哪也不去,我不能丢下你自己走开。皇后娘娘她做什么只容你带一个丫头?她是不是想要把你关在宫里摆布?”她越想越害怕,昨天听飞鸟说的话,似乎焱攸与大皇子百里瑾在北边跟蛮子打仗的时候就认识了,她还听飞鸟问过焱攸,那个青脸哥哥会不会想要报复。“小姐,你是不是,是不是在外边的时候得罪过大皇子啊,她是不是想要把你关在他宫里一辈子,慢慢摆布死你啊?”
“宛月,”焱攸攥住她的手,“别说了,这是什么时候,你想吓死我么?”
“小姐,要不,咱们还是跑吧,就像戏文里说的那样,咱们逃婚吧。我想唐管家虽然是老爷的人,可是沈嘉亦他们几个人却像是小姐的心腹,而且他们几个平素为人就仗义,我去偷偷叫他们,他们必定愿意帮小姐逃走的。”
“又说混话了,我是那种怕事,遇事只能逃跑的主儿吗?”焱攸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的人辩驳,宛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的小姐是她的主心骨儿,现在她要自己往火坑里跳,宛月找不到方法来拽住她。
焱攸在她的掌心上拍了拍,“我还得叫人再去探探那个书生的品性才是。我要把你托付给一个真真正正的好人,那才不辜负你我好了一场。”
宛月哭得更甚,可是快要说不出话来,她不想松开焱攸的手,她是个大字都不识几个的丫头,没有什么见识,可她只是觉得焱攸要做的事儿就不是个事儿。“老爷平素是怎么疼你的,怎么这个时候就能把你送到那个地方去,死活凭人家摆布呢?还有焱妃,你为了她们母子费劲心机,她怎么能给你做这种媒呢?那不是明放着把你往死路上推吗?”
焱攸没说出话来,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她想告诉宛月这就是权术争斗,她用别人做过棋子,可自己也免不了成为更大的一盘棋中的小小棋子。只是宛月是不会懂这些的,她不过就是一个应该得到夫婿疼爱的小丫头罢了。焱攸叹息,这是各人的命,自己呢,是最无福的劳碌命。。
焱攸穿上繁琐沉重的嫁衣,头上顶着沉甸甸的首饰,直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只能缓缓地行。她在心里琢磨这些华丽的钗环是否真的就是女人尊贵的象征,也许它们只是前人设下的圈套,把大好的女儿压迫得没了精气神儿,只能低着头,低眉顺目地慢慢地行。焱攸神思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戴着最繁重的锁套走进天下最大的樊笼。
她在轿子上掀起喜帕,撩开轿帘的一角。京城的老百姓们在远远的地方看着热闹,大鄢最有权势的将军在把自己的女儿嫁进皇宫。从今往后,如果皇上的二皇子继承了王位,那么焱家就多了一位太后,如果皇上的大皇子继承了王位,那么焱家就多了一位皇后。多好啊,焱攸有些想要尖叫,忽然人群里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在看着她,那是……肖幕风。焱攸的心抽紧了,自己在干什么,自己干了什么?就像忽然从一场噩梦里醒来,她想停下轿来,她想召自己的心腹过来护送自己离开,她要离开这里,离开这场屈辱的婚姻。
突然间人群被驱赶到更远的地方,更多的士兵拥挤在她的周围,她放下了帘子,心中明白,她的爹爹已经防着她这一手了。焱攸的心思又模糊起来,胸中有些苦涩,模模糊糊地明白了自己正在被流放进了天下第一遥远的边塞。
大典的时间太长,焱攸走上台阶的时候有些晕,步子发虚,一步踩不稳险些摔倒,她有些慌张,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把她扶住。喜帊挡住了焱攸的视线,可焱攸知道那是百里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