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宛月一行哭,一行说,百里珉拉着一张脸,随她去说,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也不大觉得脸上有什么过不去的。
百里瑾的脸上没有表情,看起来却更阴沉了,手抓着椅子的棱角,骨节都有些发白。
“姑娘,我见不到你。唐黎说他们也不能进宫去见你,再有,唐黎说百里珉才是姑娘的娘家表哥,他有事,姑娘只会替他兜着。可我不信,我不信姑娘是能昧着良心干事儿的人。我听说皇上要来这儿狩猎,想着姑娘也许会来,就自己偷跑出来,往这儿寻姑娘,想告诉姑娘这些事。可不想被百里珉给盯上,我就被他抓到这里来了。”
焱攸站在他身边,手攥成了拳头在袖子里边微微发抖,气到顶点了,结果怒极反笑,“哥,你这真是有出息啊。你那屋子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你非要盯着那穷书生手里的几张古董字画。呵,我真不明白,就为了那几张没处挂的破画,你至于要把莫远弄死吗?还骗我说……
你是什么人啊?你是天潢贵胄,是皇子,你做什么干这么不尊贵的事?你还犯得上跟我撒谎?我做事是为了谁?”焱攸收住了口,她看了百里瑾一眼,后头的话她当着百里瑾的面儿她不能再说了,她有点怕百里瑾对她有些想法。可是百里瑾看起来仍旧很平静,她不由自主地更贴近了百里瑾。
百里珉早就听不下去她说话了,抓起自己的茶碗摔在地上,茶水溅了焱攸一裙子,“你给我闭嘴,闭嘴,闭嘴!你算什么东西,竟然教训到我的头上。哼,为了我?你个死丫头在我这儿充什么忠臣?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人,泼出门的水。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告诉你,我早就看不惯你这副德行了。成日家在外边抛头露面,成什么样子?也就是我这大哥,呵,倒不嫌弃你不规矩。”
“你……这是你该说的话吗?”焱攸气得怔住了,嗓子里像是堵住了棉花,气恼变成了委屈,脸色变了变,想哭可又忍了回去。
百里瑾一把拉住焱攸的手,站了起来,把焱攸吓了一跳,猛地想起来百里瑾要是真跟百里珉恼了,怕是百里珉不会放过他,以百里瑾眼下的局面,韬光养晦将来还差不多能保住性命,要真跟百里珉硬碰硬地冲突了,以百里珉的狭隘和焱妃的小心眼儿,日后非报复给百里瑾不可。
焱攸刚才是气忘了,这会儿她抓住百里瑾的手,暗暗摇摇他的袖子,不教他发脾气。百里瑾看了她一眼,终于没发作。他眼看着百里珉,话却是对着焱攸说,“攸儿,我看老二,是自小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所以不说人话。带着宛月,咱们走。”
“不,不——”宛月听了这话,却扑过来跪在焱攸脚下,攥着焱攸的袖子哭道,“姑娘,姑娘,莫远不能死得这么冤啊,他是个穷书生不错,可那也是条命啊,他死得太惨了。姑娘,宫里的事我不知道,外边的事我也不知道,可我只知道一句俗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一个丫头,没别的办法,只能求姑娘给我做主。姑娘,你的本事多大啊,只要你肯为我做主……只有你能为我做主。”
焱攸想把她拉起来,“宛月,你起来,咱们回去说。”
宛月不肯起来,焱攸竟拽不动她,这会忽然又不哭了,脸上的神情很是决绝,焱攸有些怕了,这表情,她像是只在武将的脸上见过,焱攸想不起别的话,只是不断重复着,“宛月,起来,别跪我。”焱攸想说我真是没法子,可是她说不出口。
宛月抬起头来,情知再求焱攸也是无用,她笑得凄凉,“姑娘,我知道我让你难为了,姑娘待我一向好,可我只能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姑娘。姑娘,我知道我求你的事儿在你……是大逆不道的事儿,所以我,所以我用我的命求你。”
焱攸听着这话不好,可想拉住她却晚了。宛月猛地挣扎开焱攸的手,奔着柱子过去,百里瑾和唐黎都没提防,看着不好再去拦她已经来不及了,宛月就那么一头碰在柱子上,血从她的头上淌下来,她的身子就软了。
“宛月。”焱攸惊恐地冲过去抱住宛月,“别,别,你要羞死我么,别死,别死。”她的眼泪淌了下来,徒劳地用手捂住宛月头上的伤,血染透了她月白的袖子。
“姑娘……求求你……求你……公道……”宛月的眼里又流下泪来,眼神却直了。
“宛月,宛月——”焱攸抓着她的手,已经摸不到脉息,她慌乱地又去探宛月的鼻息,“宛月,宛月。”
百里瑾两步走过去,蹲下身查看宛月,无奈已经断气了。“攸儿,放开她吧,攸儿。”他想拉开焱攸,可是焱攸死死抱着宛月的尸体就是不撒手,百里瑾从没见焱攸这么哭过,他心里有些着急,想硬把焱攸拽开,可焱攸抱得太死了,他拽得焱攸手腕都发红了,不敢再用力。
唐黎站着没动,冷冷地看着百里珉。百里珉哼了一声,“好好好,我把地方让给你们闹,我走好了。”说着抬腿就往后头走。唐黎没想到大鄢皇位未来的继承人就是这副嘴脸,心境忽地有些发凉。
百里瑾那边急的回过头来叫他,“唐黎,把宛月拉开。攸儿,松手,让唐黎把宛月带回去就是了。你先松开,让我看看你是怎么了?”唐黎回过神儿来,连忙过去。
焱攸松开了手,呆呆地看着宛月的尸体,却说不出话来,“我……我……”她被人猛地从地上拉起来,抱进怀里。好一阵子才意识到是百里瑾在抱着她,焱攸的手慢慢地抬了起来,痉挛似地攥住百里瑾后背的衣服,“我做什么了?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攸儿,好了,攸儿,咱们回家。”百里瑾把焱攸整个抱了起来,闭了闭眼,硬把所有的烦心事都咽下去,拿出最温软的音调来安慰焱攸,“回去睡一觉,睡醒了再想这些事。宛月暂且交给唐黎就是了。好吗?听我的话,攸儿。”
焱攸把自己的脸埋进百里瑾的胸口,又哭了起来,她太累了,很久以来的疲惫,这段日子的忧闷压抑,都哭在了百里瑾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