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子倒也高大壮丽,昔日也该是个部族的王宫。”焱攸在破败的铁门前仰头看着这座石头堡垒,两边石头墙上盘踞着两条巨蛇,不知是用何种颜料画上去的,在火把照耀之下,周身光华闪耀,两只空洞的眼窝却黑漆漆地瞪着人,瞪的焱攸心里有些寒意。
唐黎飞身上去,伸手摸了摸蛇的眼窝,“这里原来应该是嵌着宝的,被人用刀硬撬下去了。”
“里面你们进去检查过吗?”焱攸轻声问道,她不想再盯着那条瞎眼蛇看。
“没有,”唐黎有些敬畏地***着巨大的蛇身,“不然属下就该早些留意到这个图腾。”
沈嘉亦欠身过来补充了唐黎的话,“阿古拉部的士兵都在外围布防,我们看到了他们的布防图,他们似乎有意绕开了这座宫殿,接近这里的房屋里都没有士兵,所以我们也就没进这里检查。”
“把门推开。”焱攸干脆利落地说。
“主人,不如还是绕开这里,继续前进吧。”沈嘉亦有些犹豫,他看了唐黎一眼,眼下最该做的事就是离开这里,唐黎也明白,只不过沈嘉亦也知道,因为那条缠着宝剑的蛇,唐黎现在很难再做到清醒了。
“把门打开。”焱攸执拗地说。
唐黎上前一步撼了一把铁门,铁门开启的吱呀声在死静的夜里格外刺着人的耳朵。
门开了,焱攸的脚却没向前挪一步,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来,“多点火把。”
唐黎呆滞地站在门旁,像是再不能动。沈嘉亦抽了一口气,饶是大风大浪见过不少,还是汗毛倒竖,口不能言。铁门的背后是一个巨型大厅,穹顶极高,只是没有人还能去看宫殿四围的雕饰布局,眼中所见的只有火光下闪着暗淡光泽的累累白骨。
有人点燃了宫殿门口的一盏宫灯,焱攸不知道曾住在这里的人到底有怎样不为外人所知的能耐,那盏宫灯燃起之后,底下两溜宫灯转眼便都跟着亮了起来,焱攸的那个点燃第一盏宫灯的属下倒愣住了。
焱攸抬起头来,点燃那盏宫灯的属下发出一声惊恐的低呼,焱攸也想喊出来,只不过像是有个鬼魅抓住了她的声音,然后硬塞回了她的喉咙里。
宏伟的宫殿纵然被废弃已久,仍旧气势恢宏,千万盏宫灯之下,高大的石柱上缠绕着蛇形的纹路,墙壁上绘着久远的故事,然而在穹顶的阴森之下,目力所及的地方——全都是白骨,成千上万具难以估量的白骨。
“我想他们确是没有迁徙,这里也不再是宫殿,咱们闯进了一个部族的坟墓。”焱攸低声说着,她不敢高声,她也不知道这里到底飘荡着多少个冤死的魂魄。她身后站着她的属下,久经沙场的壮士,或是曾纵横江湖的侠客,都呆愣着看着这座巨大的坟墓。
唐黎向前走了几步,他没法停住脚,这里是哪里?他的故乡?他祖先的故乡?在某一个时候,他们都死了。那些骨架,有些曾被拦腰砍断,有些头骨滚到别处,有些骨架身量还很小,像是孩童。许多年前,一个甲子以前,或者一个百年之前,这个民族被彻底灭绝。
他在尸骨间穿行,白骨边没有刀枪,躺在这里的人没有抵抗,这里只有屠戮,没有反抗,有些尸骨边散落着未腐烂完全的羽箭,那是……那是阿古拉部的弓箭。
他拿起一只箭走回来给焱攸看,它就在他的手上断开,焱攸双眉紧锁,“边城的阿婆都会给孩子讲一个故事,说阿古拉部的野人们为了珍宝,曾经灭绝过一个国家。”
唐黎想问她,你觉得我的祖先从这里逃脱了吗?只不过他没说出口。他有点明白为什么他家会有那样一条奇怪的祖训,为什么要给所有男子的手腕纹上祖先的图腾,也许仅仅是想要记住。
沈嘉亦从惊恐中醒过来,他年纪还小,比焱攸大不了几岁,还有些像孩子,他手搭上唐黎的肩头,想安慰他,只是那些密密麻麻铺在地上的白骨让他的舌头都僵了,想说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
“主人,我今晚能留在这座城里吗?”唐黎长叹一声,没有人敢说他就是这里的后裔,可是他总觉得血在他的胸膛里鼓荡着。
他在想什么焱攸了然,她不想这个时候勉强他,“我们离开这里,在城门附近轮流休息,你留在这里找你想要找的东西。但是我想,所有能证明什么事的东西要么已经被阿古拉部抢走了,要么就是腐烂了。”
沈嘉亦缓过神儿来,“主人,属下也可以留下来。”
“属下一个人就足够了。”唐黎轻叹了一声。
“沈嘉亦跟唐黎一起。”焱攸看了唐黎一眼,“别忘了,这里还有一个鬼魅在游荡着。如果情况异常,就用鸣镝示警,这里这么静,恐怕有一点动静就都听见了。”
唐黎低下头来向焱攸行了一礼,“主人也要小心,那个鬼魅是敌是友,眼下确是不清楚。属下担心他会针对主人有所行动。”
“我倒是希望他有所行动,今晚我就在城门那儿等着他。”焱攸转过脸去不想再看眼前成堆的白骨,“尽快找到这个亡灵之国的史书典籍,唐黎,完事之后不要耽搁。”
“是的,主人。”唐黎行了一礼。
焱攸又看了沈嘉亦一眼,这道命令是下给他的,“我给你两个时辰的时间,两个时辰之后无论有没有发现,你都要把唐黎带回来。”
“是的,主人。”沈嘉亦明显松了一大口气,“属下明白。”
焱攸的人给她在城门口寻了间空房子,今晚她要在这个隐约飘荡着亡灵的城里过夜,只要一想起那座死灵的宫殿她便会觉得背上阴凉凉的。手下人轮流值夜,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她有点惆怅,那座宫殿建造得奢华宏伟,能造得起那样殿宇的民族竟然在一夜之间说没就没了……她也想止住胡思乱想,想一些眼下她必须要做的,实际点的事儿,比方说既然阿古拉的族人在这里设了暗哨,那也就是说,这里距离阿古拉部埋葬先人的王城已经不远。
她有些倦了,模模糊糊睡着,想着她似乎忘记了什么事儿,什么她本该想着却忘了的事儿。那条盘在宝剑上的蛇始终在她的眼前爬来爬去,爬得她头皮发麻,她的脑中忽然有了一点清明。
蛇,是蛇。她从梦中模糊意识到,一个部族到处都画着蛇形图腾,到处都供奉着蛇,那就是说这里一定曾经有蛇,很多蛇,他们都死了,可它们也许却还活着,她又想到了那些有着阿古拉部死尸的房子里为什么有种怪味,那一定是蛮族用来驱赶虫蛇的烟。
焱攸惊醒过来,她必须提醒她的人,她张大眼睛还没有叫出声儿,就对上了一张鬼魅一般的青色脸,她喊不出声,她动不得,那个鬼魅自上而下俯视着她的脸。四周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