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将菜粥送到方明房间的时候,发现房里没有点灯,心里奇怪,难道这位施主已经睡下?试着伸手一推,门顺势而开。小沙弥唤了几声,见还是没有回应,他将手里灯笼举起,在房内一照,终于看见了方明。
小沙弥大叫起来。两个僧人闻声赶来,客房里也钻出两个看热闹的人——却是那日看守李瑜和秦清的家丁。其中一个叫做张解,就是那日警告秦清、去忘忧阁报信却被谢广林打了耳光的那个,另一个叫孟五,是被留在济人堂的两人之一。
那天让李瑜走脱,他们几人责任最大。谢广林派人出来搜索时,这两人格外的尽力,细细搜查,越走越远,只盼能将功补过。因此其他的人都已回去,他们俩却迟迟未归。两个僧人替方明松开捆绑,掐他人中,连呼:“施主,醒醒!”
孟五看着方明,突然说道:“这不是济人堂的方明吗?”听了这话,张解脑中灵光一现,一把抓过那个小沙弥:“他是不是还有一个受伤的同伴,二十多岁?”小沙弥吓得一缩:“是、是有一个同伴,昏、昏迷着,有、有没有伤……我、我不知道。”
方明慢慢醒转,一个僧人问道:“施主,发生了什么事?”方明摸着后脑,神色茫然:“我也不知道……我去完茅房回来,有人用什么东西砸了我一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往床上一看:“咦,我的同伴呢?”
张解对孟五说道:“定是被什么人带走了,咱们搜!”两个僧人连忙阻拦:“两位施主,你们干什么?!”孟五“刷”的拔出刀来:“长沙王世子要抓人,你们别多管闲事!”他们挨个房间搜过去,一无所获,最后停在何窈门口:“开门,开门!”
一个僧人挡住他:“里面住的是女施主,请两位不要无礼!”孟五哪管这些,将僧人推dao在地,一脚踹开了房门。画儿跑上来:“你们做什么?!”张解上前一步,画儿拦住他:“我家小姐已经歇下!你们不得无礼!”
房里的确没有李瑜的踪影,卧榻上chuang帘半掩,一个小姐坐在床上,被子拥在胸前,露出一截玉藕一样的胳臂,长发披散,眼神惊惧,俏脸涨的通红。
两个僧人连呼:“阿弥陀佛,两位施主请快快离开!”画儿娇斥:“还不出去?!是想趁机对我家小姐无礼吗?再看一眼,我就禀明老爷,挖了你们眼睛!”张解见她们确像出自官宦之家,想来不会和李瑜扯上关系,遂退了出去。
整个寺庙都被惊动了,老主持也赶了过来。孟五正待再搜僧房,张解忽然念头一动:莫不是李瑜自己跑了?他一把拉过老主持:“刚才可有一个年轻公子出寺?”
后院的确还住了一位年轻人。他原是奉母命来京投靠做官的远亲,但是他个性正直孤高不愿行钻营阿谀之事,一路行来矛盾不已。半个时辰之前,他静坐寺中,突然内心通明、豁然开朗,于是仰天一笑,踏着月色而去。主持当然实话实说:“有,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
孟五拔腿便追,张解拉住他,转身把刀架在方明颈项:“你们原本打算去哪儿?”方明从没见过这个架势,冷冰冰的刀锋贴在脖子上,吓得他一哆嗦,脱口而出:“余杭。”随即后悔,咬紧牙关。张解见他如此表情便知不是假话,拉过孟五:“咱们回去禀报世子!”
方明回过神来,突然又不后悔了——因为他根本还没有告诉李瑜,秦清约他在余杭啊!思及此,他心里一紧:糟了,李瑜一定是回京了,我得赶紧回去告诉师傅!方明也匆匆而去。
僧人们陆续回房,后院安静下来。何窈的面庞依旧火烧一样的红,她偷看一眼被子下的李瑜,终于穿好衣服走下床来。站在窗边,她的心里乱哄哄的。
刚刚发生的一切何窈和画儿在房内都听得清清楚楚,从听到“济人堂”三个字开始,她们就知道砸错了人,方明离开的时候,何窈想让画儿叫住她,可是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若是让别人知道我把一个男人藏在床上,以后还怎么做人呐?——方明走后,她对自己这样解释。
画儿走过来:“小姐,你打算把他怎么办?”
何窈望望李瑜:“世子府的人搜他,一定没安好心。刚刚听他们说本来要逃往余杭,现在世子得了消息,肯定不能去了……”她抬起头来:“画儿,我们把他带去吴郡……你说好不好?”一句话说完,脸孔再次涨红,眼睛发亮,里面全是期待。画儿心里不忍,只得说道:“小姐决定便是。”
何窈和画儿靠在桌边,画儿倒是很快入睡,何窈却如何睡得着?黑暗中看不清李瑜的脸,但是感觉到他就在那里,她的心就咚咚的乱跳,听着他浅浅的呼吸,何窈一时狂喜,一时哀伤,一时期待,一时沮丧,心如乱麻,早上画儿醒来的时候她还睁着眼睛看着床上的人。画儿叹道:“小姐,咱们该动身了。”
趁着天色还没有大亮,僧人们又都在前殿早课,何窈唤来车夫牛福,吩咐他将李瑜偷偷背上马车。牛福的眼里闪过一道诡异的光。马车沿着官道而行,按正常的行程当晚便能到达吴郡城外,但是不知为何,这日车速特别缓慢,眼看天色将晚,却完全没有看见城门的影子。何窈一心放在李瑜身上根本没有察觉,画儿终于觉得有些奇怪,她掀开窗帘,却发现马车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官道,上了一条岔路。
画儿惊问:“牛福,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走官道?”
牛福回头笑道:“画儿姑娘放心,这条小路我走过好多次了,比官道更快,城门下锁之前就能到!”画儿疑惑的点点头,又回到车里。
可是太阳落山的时候,马车非但没有到达吴郡,反而走进了一个茂密的树林。何窈也发现了异样,问道:“怎么回事?”画儿喝道:“牛福,这到底是哪儿?!”
马车慢慢停下,牛福得意的笑起来,一把掀开车帘钻了进来。何窈和画儿大惊:“你做什么?快出去!”
牛福阴笑:“出去?!老子替何辅干了十几年,始终就那么一点工钱。前些日子求他借钱还点赌债他也不肯,害老子卖了女人还被打个半死……哼反正再没钱还老子也活不成了,今天就拿他女儿先快活快活!”说着向两人走过来。
主婢二人缩在车厢一角,何窈从行囊里拿出银两首饰:“这些东西都给你,应该能还赌债,赶紧赶路好不好!”牛福一把抓过东西,狠狠道:“哼,一个不喜欢的女儿都有好东西用,对老子却这么抠……老子今天钱也要,人也要!”
何窈吓出了眼泪,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画儿叫道:“你敢乱来!就不怕被抓起来砍头吗?赶紧将小姐送到吴郡,还能饶你一命!”
牛福狂笑:“你们当老子是傻子么,会自投罗网?这里荒山野岭的,老子快活完了就弄死你们,然后拿了这些银子远走高飞,谁来抓我啊,哈哈哈哈!”说完就向何窈扑了过来,何窈大惊失色,往旁边拼命躲闪,哭道:“求求你,不要!”
牛福猥亵大笑:“看你把个大男人藏床上,想男人都想疯了,现在装什么贞洁烈女?”伸手一扯,何窈大片的衣襟落在地上,露出大片雪白的前胸,牛福眼都红了,猛的压了过去,画儿拼命拉住他的腿,被他一脚踹在胸口,滚下马车半天爬不起来。牛福一脸淫笑:“别急,小美人儿,一会就轮到你!”
何窈身上的衣裙已被撕碎,牛福一把拉住她的亵裤就往下扯,她大声尖叫,拼命挣扎却只是更加激起牛福的**,他甩手一个耳光扇过去,何窈的嘴角渗出一丝鲜血。牛福大笑着正要施暴,一只手臂突然伸过来,铁箍一样抓住他的手腕迅速向后一拧,“喀嚓”一声,牛福痛的惨叫,就在这时另外一只手掌砍在他颈侧,牛福像烂泥一样瘫了下去。
画儿刚刚爬上车来,见状惊呼一声:“公子,你醒了?”
何窈脸上泪水未干,呆呆的看着李瑜扶着车壁站起来,忽然醒起自己几乎全裸,面孔立即通红,拉过被扯的稀烂的衣裳想要遮住身体。画儿努力爬过来,从随身衣物里取出一套衣裙给何窈。何窈却不伸手去接,只是红着脸看着李瑜,画儿会意:“公子,能否请你回避一下?”
李瑜却一动不动,根本也不看何窈:“这是哪里?”画儿本想再催他出去,却见他脸色铁青,死死瞪着自己,不由答道:“不清楚,本来是往吴郡去的,现在应该到了。可是这个、这个……畜生把我们带到这里……”李瑜一言不发,猛地拉开车帘便冲了出去。
何窈脸色苍白,画儿急声叫道:“公子!难道你要把我们两个弱女子和这个禽兽留在一起?”李瑜头也不回:“你们将他手脚缚牢便是。”他心急如焚,四下环顾,远处还有残余的晚霞,李瑜心下一估,算出北方所在提步便行。
何窈突然哭叫:“公子,你的腿在流血!你要去哪里啊?世子府的人还在搜查,要是被他们碰上怎么办……”李瑜脚步一顿,秦清绝决的表情浮上脑海:“李瑜,你若违背诺言,我就恨你一辈子!”他神情紧了紧,咬咬牙继续前行,走了几步,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脑海,他浑身一激灵,转过身去急问:“今天是什么日子?!”语音微微颤抖。
画儿一楞:“三月二十四。”李瑜整个人完全呆住。二十四,那天是二十,已经过了四天?四个日夜……清清……李瑜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何窈止住哭泣,轻声唤到:“公子?”李瑜全无反应,他的目光呆呆的看着前方的虚空,仿佛魂魄离体。主婢二人不敢再出声。
许久之后,林子里蓦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李瑜猛的跪倒在地,痛呼:“清清!”他的双手死死的抠着地上的泥土,尖利的细石立即将指尖划破,他却仿若未觉,十指还在拼命收紧。
李瑜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浑身止不住剧烈的颤抖——清清,我不怕受苦,我只怕你被人ling辱;我不怕被他们抓住,我只怕辜负你的深情和牺牲!我不怕你恨我,如果让你恨我就可以救你出来,你尽管恨我!可是现在,我只恨我自己!我是这么没用,我愿意豁出一切,却还是没有办法救你!
心里一阵尖锐的刺痛,李瑜伸手按住胸口,指尖忽然触到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李瑜抖着手将东西摸出来——是秦清当掉玉镯后剩下的一百四十两银票,还有一张白纸,上面是勉强工整的毛笔字:信守承诺,他日重逢!李瑜直直的看着那八个字,眼里似要滴出血来。他的身体猛的一震,一口鲜血喷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