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蔽了阳光,阴沉的天空压得很低,让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花园里悄无声息,死一般的寂静,碗大的殷红花朵大片的盛开,气氛莫名的诡异,秦清心里一阵发闷,一阵惊惶。
秦清沿着园中的小道慢慢的走着,不小心触到了旁边的花丛,一张惨白的人脸从密密的花叶后露了出来。那人圆睁的双目,一眨不眨的看着秦清,两道血线忽然从眼角流出,缓缓爬过灰白的面孔,滴答滴答的砸在地上。
秦清惊呼一声,向后跳开。那人的身体从花丛后斜斜的滑了出来,胸前的钢刀没柄而入,雪亮的刀尖从背后透出,布满暗黑的血迹。尸体直直的趴倒在地,秦清骇然发现那人的大半只胳膊已经不知所踪,断肢处露出森森的白骨和模糊的血肉,血管和青筋纠结的垂在外面……
秦清猛的捂住嘴,发足狂奔。鲜血在小径上流淌,路边的尸体越来越多,形状越来越诡异,一个人头忽然从路边滚出,挡住了她的去路,两只凸出的眼球布满血丝,恨恨的看着她。秦清拼命摇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是……”
一个人影静静的站在小径尽头,青衫如荷,纤尘不染,俊雅如玉的脸上一片失望,潭水一般的目光不再清澈温暖,浓浓的全是谴责和厌恶。秦清蓦地止住哭声,向他快步跑去:“李瑜!你没事?太好了!终于见到你了!这里好可怕,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李瑜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转头环顾园内的惨状,冷冷的看她一眼,转身便走。秦清拼命的追上去:“别走,别走!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活着,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
李瑜的脚步却越来越快,秦清拼命的追赶,那个挺秀的身影却越来越远。脚下忽然一拌,秦清蓦地摔倒在地,她顾不得爬起来,只是慌乱的抬头搜寻,却哪里还有李瑜的身影?
绝望铺天盖地而来,胸口锥心刺骨的疼痛,秦清狠狠的捂住胸口,痛哭失声。
一个温和好听的声音在耳边轻轻的唤道:“清,清,怎么了?快醒醒!”
秦清猛的坐起身来,额头和背心一片冰凉。眼前没有花园也没有李瑜,只有华丽的纱帐被夜风吹得轻轻飘起。萧璟坐在床边,银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俊美的脸上,白日的风liu邪魅冰冷霸气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暗黑的眼眸里全是忧急。
秦清有一瞬间的怔忡。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她忽然觉得身边的一切比刚才的梦境更加虚幻。
萧璟轻轻搂她入怀,拇指温柔的划过她的面颊,替她拭去泪水:“清,做恶梦了吗?”秦清怔怔的点点头,萧璟环着她的双臂微微收紧,半晌之后低声说道:“清,对不起。”秦清微微一呆。
萧璟轻声道:“别想了,都过去了。以后不会了。”
梦境里的孤寒恐惧死死的纠缠着她的心,这个似陌生又似熟悉的怀抱为她带来了一丝真实的温暖,让她有一点心安。秦清静静的靠在这个怀抱里没有挣脱。萧璟低沉磁性的声音有着奇异的安抚的力量,她的惊悸惨痛的心慢慢宁静下来。
一幕幕场景缓缓滑过脑际,前因后果清晰的浮现,秦清神智一醒,猛的推开萧璟。激烈的动作拉扯到肩上的伤口,萧璟一声轻哼。秦清神情一僵,半晌之后淡淡开口:“夜深了,殿下赶紧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前往史府。”
萧璟一动不动的看着秦清幽冷的双眸,秦清神情平静的回视他。良久之后,秦清缓缓偏过头去,萧璟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深深的凝视她,许久许久之后,慢慢的站起身来回到软榻。
秦清心里长吁口气,慢慢的躺回床上,脑海里却思绪纷乱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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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时间将至,史迁还没有回府,史夫人诚惶诚恐的再次来到客厅:“殿下,民妇还是派人去请老爷回来吧,劳殿下久候,实在是不敢当……”
萧璟笑道:“不妨不妨,史司马尽忠职守,本王怎能让他因私废公?夫人自去忙府上的事,无须多礼,否则倒显得本王扰了贵府的清净。”
史夫人只得犹豫着退了出去,着家仆再次添上热茶点心。
萧璟端着茶杯悠闲的笑着,詹思元略有些担忧:“殿下的奏折昨晚送出,今早就该呈到皇上手里,不知皇上会作何反应?”
萧璟眼色一冷,唇角轻轻一勾:“詹先生不用担心,他必会惊喜万分,然后下令彻查——他等这个机会好久了。”
詹思元闻言一愣,露出些微疑惑的神情。秦清心里一动,细细回想齐王的往事,再联想到萧璟面对萧承那番话时的冷笑……秦清低下头去,若有所思。
午时一刻,史迁终于从官署回府,下人告诉他一早便有客来访,不由心里暗暗纳罕,他领这虚职十数年,早已是门可罗雀,还有什么人会前来拜访呢?想起今早听到的传闻,心里微微一惊,莫非……可是……
史迁疑惑着走向客厅,史夫人一脸焦急的迎上来:“你可算回来了!”史迁问道:“究竟是何人来访?”史夫人急道:“是宁王殿下!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史夫人话音未落,萧璟已从客厅迎了出来,史迁对夫人点点头,上前跟萧璟见礼。秦清见他神色自如,不卑不亢,心里暗赞一声,上前施礼道:“见过史司马。”史迁微笑回礼。
一行人回到客厅奉茶,客气的闲聊几句,萧璟于来意只字不提,史迁见他迟迟没有告辞的意思,眼看已近正午,只得笑道:“舍下简陋,不知殿下可愿在此将就一餐?”萧璟笑道:“如此本王就叨扰了!”
秦清作为妾室,依礼不能与他们同桌吃饭,史夫人亲自安排餐桌,也只摆了四副碗筷。秦清站在萧璟身后,微微握紧双手。她一直知道妾室地位卑微,命如蝼蚁任人轻贱,可是此刻确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的体验到羞辱的滋味。
秦清心底自嘲:两个月的锦衣玉食让你失了自尊?宁王的“殊宠”让你忘了身份?还是萧璟的轻言软语让你迷了双眼,看不清残酷的现实?
秦清低下头去,嘴角勾起一丝讥笑。史迁忽然对史夫人说道:“你带这位夫人去花园用餐吧,那儿花开得正好,你们正可赏景聊天。”
史夫人微微一楞,这才正眼看秦清一下,再次疑惑的望望丈夫,见丈夫确是此意,只得命人收起一副碗筷,带着秦清去了花园。
下人已在凉亭内摆好了饭菜,史夫人对秦清点点头:“如夫人,这边请。”秦清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唤自己。如夫人是小妾的别称,在宁王府的时候,下人们为了讨好,都以妾室的名字来代替这个“如”字,故此直到今日秦清才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秦清微微一笑。作为史司马的原配正妻,本该与丈夫一同招呼尊贵的客人,却不得不陪自己这个没有地位的小妾吃饭,史夫人一定觉得委屈吧?
落座之后,史夫人对身旁的丫鬟道:“既然在花园用膳,碧荷,你去将表小姐也唤来。”
碧荷应声而去,片刻之后只身回到凉亭。史夫人问道:“窈儿呢?”碧荷迟疑一下,回道:“表小姐一早便去净云寺上香了,说要吃了斋饭才回来。”
史夫人又惊又气:“什么?她又去了净云寺?!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秦清闻言微觉奇怪,上香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呢?不过这是史府的家事,人家不说,她自然不会问。
碧荷劝道:“夫人您别生气,表小姐不过是去求个平安……”
史夫人不由眉头拧起:“以前怎么从没见她去求过平安?这十天就去了四次!我看她不是求平安,是求姻缘才对!”
碧荷道:“表小姐也到了出嫁的年龄,求姻缘也没错啊,您就别生气了。”
听到“求姻缘”三个字,秦清恍惚忆起重阳那日她强拉着李瑜求签的情形,李瑜无奈宠溺的笑容,温柔深情的眼神忽然异常的清晰。秦清想起那个“劳燕分飞”的预言,又记起昨夜的恶梦,心里狠狠一痛。
秦清使劲的甩甩头:不会的,我们一定可以重聚的!
史夫人看到秦清的异样,淡淡问道:“如夫人,你没事吧?”秦清回过神来,微笑道:“没有,我只是有点奇怪,为何夫人会这样生气,哪个少女不想求菩萨赐给自己一个如意郎君呢,这不是最正常的愿望吗?”
史夫人呆了一下,终于忍不住怒道:“她不是去求菩萨,是去求人!……真是……好好的孩子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简直是……伤风败俗啊……”
碧荷替何窈辩解:“夫人您别这么说表小姐!李公子一表人才,又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怪不得表小姐心仪……”
秦清听到一个“李”字,心里微微一震,她们说的会不会是李瑜?